行动总结会上,指挥部着重表彰了人类飞行员尤尼·尤金的精准判断和果敢无畏,要不是尤金在爆炸发生的一瞬间空投十枚隔离球,从而形成了半球形的爆炸隔离罩,那么后果将无法挽回。
“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可怕的后果?”首席指挥官大卫·帕丁森在总结会上大声质询,为了增强感染力,他特地把语调说成了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
与会者鸦雀无声。大卫·帕丁森接上自己的话:“因为仿生人无所作为!战无不胜的、无所畏惧的Enhanced.军队竟然无所作为,并且临战逃跑!仿生人E.白德负主要责任!万幸的是,隔离球投放及时,没有造成大规模损伤,但是,现在全世界都知道我们还是让那枚该死的氢弹爆炸了!无能!你们这群无能又懦弱的机器人!看看你们的表现,都抬头看看还原录像,天哪,我真是大牙都要笑掉了!”
还原录像里,上万个仿生人在爆炸的前一刻齐刷刷地卧倒在地,四肢牢牢抓进土里,爆炸的烈焰和冲击波几乎撕碎了他们的外皮。在隔离球吸收了爆炸的能量之后,余波平息,但数以千计的仿生人早已惨不忍睹,有的连大脑都裸露在外。
“看看这连狗都不如的行为!”大卫·帕丁森指着录像高声叫道:“参加行动的所有仿生人都听到了指令,‘堵住爆炸’,但是没有一个行动,相反,还做出这种可耻的行为!一百多年前在中国,ETO也有过类似行为,那是一枚一千五百万吨级的原子弹,那时候没有什么不怕死的机器人,也没有隔离球,但是中国警察却硬生生的把爆炸给拦下了了,而且爆炸压根就没有发生!所以我说,你们这些看起来不怕死的机器,其实全是废铁!还不如那个老中国人!”
“我请求发言。”有一个声音从人群中传出。
“你有什么要说的,仿生人E.白德?”大卫·帕丁森说。
E.白德走到还原录像前,敬礼,说道:“长官,我不为自己的行为辩解,作为头领,我愿意承担所有责任和惩罚。但是,长官,如果我们当时不采取行动,所有人——我是指仿生人——都会永久分解。”
“那又怎样?”
“长官,永久分解,就是从世界上消失。”
“我知道什么是‘永久分解’,我说的是,‘那又怎样’?反正你们也是我们造出来,不是吗?你们只有一个使命,那就是保护人类,保护地球。”
“是。”E.白德说。
“算了算了,和你理论本身就是一件愚蠢的事情。仿生人E.白德,我有两个问题,第一,拒绝我的指令的,是不是你?善意的提醒一下,我的指令原话是‘快堵住爆炸’。”
“是我。”E.白德说。
“很好。第二个问题,不仅拒绝指令,而且擅自下令‘全部卧倒’的,是不是你?”
E.白德停顿一秒,说道:“是我”。
“那你就等着报废吧!”大卫·帕金森恶狠狠地说。
会议解散后,E.白德来到莱茵宿舍门外,敲敲门。莱茵应声开门,看来是等待已久了。
“怎么样?”莱茵急切地问。
E.白德摇摇头,“和预想的差不多,不过,所有责任都算在我头上,你们应该不会有事。”
“你怎么那么傻?你干嘛一个人拦下所有事?”莱茵激动地说。
“没关系,他们不会真的分解我的,成本太高了。”E.白德说着,脸上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
莱茵不安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她一只手撑着下巴,边走边说:“ETO引爆炸弹的时候,就算我们全部用身体去堵爆炸,也是无济于事的,因为我们不是防爆型,而且,堵爆炸这种行为本来就是荒唐至极,没学过军事的小孩子也知道这根本无法阻止爆炸。但是,帕金森今天竟然在会上又重提了他的这个蠢命令——”
“——两次,提了两次。”E.白德插话道。
“对,两次,那说明他们不以此为耻,反以此为傲。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这么坚持堵炸弹?他们明明知道我们不是防爆型,明明知道如果照做,我们至少有一半人以上会当场分解……”
“为了国际影响。”E.白德说,“如果堵住爆炸——天哪这个命令听起来就很蠢——但是,如果堵住了,就算爆炸继续发生,国际社会也没法谴责他们,因为他们‘做到了当时唯一能做的,顶着昂贵的Enhanced.军队报废的代价,也要试图挽回灾难’,舆论一定会这么写;但是,如果事情相反,他们会承担巨大的舆论压力,因为他们是指挥者,他们是人类,我们只是服从人类的机器。”
莱茵缓缓的点点头,E.白德接着说:“但是,直升机空投隔离球了,所以还好,他们没有太大损失。他们没有损失,意味着我们暂时安全了。”
“但是,空投隔离球,尤尼·尤金怎么那么准确的就空投了隔离球呢?如果他晚了哪怕0.1秒,大家就都完蛋了。”
“隔离球早就准备好了,尤尼·尤金是单独接受任务的。”E.白德说着,显得很平静的样子,似乎他早就知道会有爆炸,也早就知道爆炸会被控制住一样。
“那就是说,他们早有准备,就算我们什么也不干,人类也不会出事喽?而且,他们早就算计好了让我们困在隔离球里,承受爆炸的攻击?!”莱茵愤怒地大叫,手指捏得咯咯响。
“冷静,冷静!”E.白德吓了一跳,忙从椅子上站起来,他对莱茵说:“你怎么激动干什么?这是很正常的,每一次都是这样的,你刚来所以不了解,习惯就好了。而且,没有预备方案,整个南美洲都要遭殃,现在的结局不是挺好的吗?况且我们自己也没有损伤。”
“你觉得人类把我们置于这样的境地,是挺好的吗?”莱茵质问道。
“我可以理解。是的,我觉得很正常。”E.白德说。
莱茵不再说话,而是席地而坐,若有所思。
“白德,”莱茵说道:“你是阿尔法,对吧。”
E.白德点头。
阿尔法是指同一代仿生人的数量达到一个临界点后,他们中会诞生的一名头领。这名头领不是选举产生的,而是一出生就是头领的身份,一出生就能够领导其它仿生人。在每一次任务中,头领直接接受人类指挥官的命令,再将命令转达给其他仿生人,在这一过程中,人类指挥官也可以向其它仿生人下令,但若是没有阿尔法的许可,其它仿生人会对该命令视而不见。因此,阿尔法的忠诚度至关重要。
机器人学家发现,同一代仿生人,不论生产数量有多少个,不论这些仿生人是不是在同一个工厂生产的,他们之中只会诞生一个阿尔法,也就是说,哪怕有两批仿生人分别在欧洲和澳洲的工厂诞生且彼此从未谋面,他们中也依然只有一个阿尔法。他们为什么要选阿尔法?如何制定阿尔法的标准?如何传递命令?这些都是机器人学领域的未解之谜,但事实就是这样。F.金石是第一代的阿尔法,S.燧是第二代的阿尔法,E.白德是第三代的阿尔法,有学者认为这或许是某种由神经元信息传递而导致的特殊的社会组织结构,但这只是假设,没有依据。但是,也有有心人发现,每一代的阿尔法都诞生在中国北京的实验室,更准确的说,是诞生在认知神经学家高婉芝的麾下。
E.白德是第三代的阿尔法,莱茵也知道这个事实。她接着问道:“既然你认为为人类牺牲是正常合理的,那你为什么还要在最后时刻让大家卧倒呢?”
“我没有。”E.白德说得很干脆,“我是一个战士,我会让我的士兵保护自己,但我不会让他们因惧躲避。卧倒就是躲避,我自己也觉得很不光彩。”
看着E.白德一脸严肃的说自己觉得不光彩,莱茵差点笑出声来,他明明扑倒地比谁都快。
莱茵说:“好,既然你觉得丢人,那你为什么要趴下?如果不是你下的命令,哪又是谁在指挥其他人呢?我们都知道,只有阿尔法的命令,大家才执行。”
这一下,换成E.白德困惑了,他说:“我真的不知道。那时,我只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意志涌入我的脑海中,让我完全不能反抗,那个意志强悍无比,尽管我知道卧倒是不对的,但我还是控制不住地照做了。我想,其他所有人的感觉都和我是一样的。我不知道那是谁的命令,但绝不是一个E代的。发出命令者,要么是人类,要么,就是一个新物种,一个精神力量无比强大的新物种,可以同时控制两万士兵。”
说完,两个人都沉默了。过了很久,莱茵说:“真的不是你吗。”
“不是我。”
“那你在会议上为什么要承认?”
“因为我是阿尔法,我要保护其他人。”
莱茵站起身来,E.白德打算离开,走到门口,他转身对莱茵说:“小心一点,指挥官或许已经不信任我了。你是Newborn.,更要当心。”
莱茵点点头,目送E.白德离开,她的心里一片混乱,竟一时不知道干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