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土地庙后的空地上葬了阿一之后，五个孩子只能再次回到那间破屋之中。张棍早就黑着一张脸在院中等着他们。看见五个孩子回来，提起手中的竹条便打，边打边骂：“几个兔崽子还敢回来，老子在这等了你们足足一个时辰。你们找死不成？”
小三和小四忙护住阿二、小五、小六，将自己的背露给张棍，任他殴打。
“阿一那个小杂种埋哪了？”张棍手中不停，嘴上问道。
“你知道阿一哥死了？”
“废话！老子就在旁边看着！”张棍朝着小三吐了一口浓痰，“他兔崽子找谁不行，敢去动罗少爷的东西。那可是咱们长临城首富罗家的公子，权势滔天，因为得罪他而被他活活打死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几个孩子听完又气又恼，小六伸出小手指着张棍哭着喊道：“你这个坏人，阿一哥每天给你干活，你为什么不救他？“
听到小六稚嫩的质问声，张棍反而停下了殴打他们的动作，笑道：”救他？我可不会为了你们这几个小王八羔子得罪罗少爷，老子还想多活几年呢。行了，废话少说，今天的收获呢，交出来。”
小三咬咬牙，忍着背上火辣辣的感觉从怀里掏出那几个钱袋递给张棍。
张棍接过钱袋打开数了数，脸顿时阴了下来：“才这么几个钱，你们是要找死吗。”说完又举起竹条，作势要打。
小三和小四忙将其他三人护在身后，而张棍拿竹条的手却放了下来。
“算了算了。”张棍凶狠狠地瞪着五个孩子，“今天就算了，明天要是再弄不到足够的钱，我饶不了你们。”说完，抓起钱袋朝门外走去，当他快要跨出门的时候又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小三和小四以为他又改变了注意，顿时紧绷身体做好了挨打的准备。
却见那张棍在钱袋里摸出一把铜钱丢到几个孩子脚下：“拿去给阿一买点火烛元宝烧一烧，活着是条贱命，死了至少让他大富大贵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阿一哥才不是贱命！”小五冲着张棍的背影挥了挥拳头，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的铜钱捧到阿二面前，“二姐，给。”
阿二面无表情，忽然一把抓起铜钱，狠狠地朝着张棍离开的方向丢了过去。
“二姐！这是拿来给大哥买香火元宝的钱啊！”小四急了，刚要冲出门将钱捡回来却被阿二一把拽住，“不许捡!那是脏钱!大哥的香烛元宝，我们自己挣。”说完拉着小五和小六进了屋子。
小三拍了拍小四的背说：“总有一天，我们要摆脱这偷儿的身份，堂堂正正的做个人。”小四点了点头，看着门外若有所思。
第二天，五个孩子又在张棍的竹条下逃出破屋。“没了阿一哥，这每日的活计或许更难完成了吧。”小三喃喃自语。阿二独自一人去了城北，那是他们的“工作场地”。长临城除了城中央，其余地方被黑狗帮擅自划成几块，由不同的帮众带领不同的偷儿负责。小四带着小五和小六就留在了街口的集市，两个小家伙太小了，只能坐在街边摆个破碗等着来往的行人丢几个铜钱，而阿四则在一旁伺机而动。
“活干不够就把你们一个个全卖了！”这是张棍每天都要说的一句话，小三有时候甚至在想，他们被卖了会不会过的比现在好一些，但阿一哥说过，阿二和小六会被卖去青楼，他们四个男孩会被卖到石矿山上。青楼是什么地方小三不太清楚，只是阿一哥说，就算被活活打死也不会让阿二和小六被卖去那个地方，可见那里并不是什么好去处。边想着，小三不由自主地来到了长临城中央——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外墙下。
这里是偷儿们的禁地，所有帮派一律不准手下的人擅自靠近这里。听张棍说所有来到这里的偷儿都会莫名其妙的失踪，然后被人发现抛尸荒野，也或许只是张棍为了吓唬他们不让他们靠近。
“这里面到底住着什么人？”小三好奇地抬头看，这外墙足足有六丈高，墙面平整无痕，莫说一个孩子，即使是成年人没地方借力也爬不上去，除非是说书人嘴里那些脚踩仙剑、腾云驾雾的仙人们，才能飞进去吧。他顺着墙面往南走，想看一看大门在哪，这宫殿无比华贵，里面的人肯定特别有钱，如果有机会溜进去偷几个钱袋，可能好几天的任务都不用操心了。
过了拐角，一座朱漆金钉的大门映入眼帘，小三还没来得及细看，一阵震耳的敲锣声在他耳边响了起来，一个男子脚步飞快，将手里的铜锣敲得山响，一边敲一边喊：“人和宫仙师明日开门选徒，凡是年龄不过十五的孩童均可来人和宫参加殿试！”
仙师？收徒？小三一脸茫然，长临城里有仙师？仙师还要开门收徒？这宫殿里住的真的是仙人？这时旁边的人群讨论开了，一个老人捻须说道：“人人都知，这人和宫里住的乃是咱们这长临城护城仙人。老朽今年七十有余，在这人和宫旁住了一辈子也未曾见过这大门打开一次，而收徒更是闻所未闻。”老人手指所向，正是那扇朱漆金钉的大门。
“老人家，仙师是真仙吗？被他们收为徒弟有啥好处？也能成仙吗？”旁边的人问道。
“这个老朽也不太清楚，不过既然是仙师收徒，教授的必然也是仙法仙道，那徒弟自然也能称为仙人了。”老人答道。
人群顿时沸腾了，只恨自己多生了几年超了那十五岁的标准。一个男子踢了旁边流着鼻涕的孩童一叫，骂道：“听到没，跟老子回家给你剃个光头，再点几个香疤，明天让仙师看看咱们的诚意。等你当了仙人，老子也能跟着鸡犬升天，荣华富贵享不尽。”鼻涕孩也不知听不听得懂，只是咬着指甲吃吃笑着。
旁边的人顿时哄笑：“老吴你是棒槌吗，光头香疤那是佛门弟子，咱们长临城的仙师修得可是道法啊。还有那鸡犬升天，难道你是母鸡土狗吗？”男子顿时老脸一红，辩道：“修佛修道都是仙师，一样的一样的。”说完便拉着鼻涕孩快步走出了人群。
众人的对话让小三有些难以理解，但是他听懂了一句话：“被仙师收做徒弟便是仙人，仙人就能住在这金碧辉煌的人和宫里。”他顿时兴奋了起来，如果他们五个都被仙师收为徒弟，那他们就不用再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再也不用挨那张棍的毒打了。想到这，小三转身飞奔而去。
日上三竿，以往这个时候二姐早就带着弟弟妹妹们回来了，现在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正当小三等不及要去寻她们时，却见阿二搀扶着一瘸一拐的小四朝着山神庙走来，小五和小六跟在她们身后抹着眼泪。
“小四！”小三快步跑了过去，只见到小四眼眶青紫，嘴角开裂，顿时急了，“怎么了，谁打你？”
“是城南的那些臭耗子！”小四恨道，“他们不知道从哪听说阿一哥不在了，就跑到咱们的街上干活。我跟他们争论了几句，他们就直接动手打我，小六也被他们打了。”
小三连忙拉开小六捂着脸的小手，粉嫩的小脸上，五根手指印清晰可见。“这群混蛋！”小三顿时火冒三丈，转身便要去找那几人算账，却被阿二一把拉住。
“二姐你放开我，我要跟他们拼了！”小三急道，“你看小四和小六被他们打成什么样子了？”
“啪！”阿二忽然扬起手扇了小三一耳光，小三捂着脸，惊异地看着阿二。阿二的眼泪顿时就下来了，抱着小三哭道：“那几个孩子一个个都比你高半头，你去了只会被他们打。哥不在了，万一你们有个三长两短，我该怎么跟哥交待？”
“二姐。”小三松开了手中的青石，眼眶微红，他不是第一次觉得自己没用，但这次，阿一哥不在，没人说那句“哭什么，有哥在。”
“对了二姐。”小三眼睛一亮，抱着阿二的肩膀说道，“今天我听到一个消息，如果咱们能成功，就在也不用吃苦了！”
在其余四个孩子疑惑的目光中，小三将自己听到关于仙师收徒的事如此这般一说。本以为二姐会喜上眉梢与自己一同庆祝。但却看到阿二的脸变得更加苦涩。
“怎么了二姐，这是咱们的机会啊。”小三疑惑道。
阿二摇了摇头，看着小三说道：“先不说那仙师收不收拜师礼。而他们既然是仙人，收徒肯定要千挑万选。这长临城里不到十五的孩童何止千万，我们五个怎么比得上那些个达官贵人家的少爷小姐。”
小三沉默了，他没想到这一点。是啊，那些少爷小姐天生就穿金戴玉，出世就高人一等；而自己几个，破衣烂衫，蓬头垢面。若自己是那仙师，也肯定不会选他们五个吧。一时间，小三不知该怎么办了，转头望向阿一那矮矮的坟茔，“阿一哥，要是你在，肯定会有办法的吧。”
“仙人就是神仙吧，神仙肯定有办法让阿一哥活过来吧。”脸上挂着泪花的小六忽然问道。
这句话一出来，阿二、小三、小四猛然抬头看着彼此。他们过去在街上刨食的时候，听过不少说书先生讲那些仙人的故事，飞天遁地，生死人，肉白骨几乎无所不能。他们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两个字——希望。
“啪”竹条狠狠地抽在小三的身上，他咬牙忍痛，用力按住想要为自己挡竹条的阿二，转头对着张棍说道：“棍爷，不是我们不想干活。是城南全爷手底下的人抢了我们的地盘，还把小四跟小六打了一顿。”
“废物！”又是一竹条，打得小三皮开肉绽，张棍转身拾起地上的钱袋，“那王全手伸得倒是挺长，回头我得找他理论理论。”
见张棍收起了竹条，小三才敢松了口气，颤巍巍地抬起头说道：“棍爷您放心，明天我们一定会弄到足够的钱。”
“不用了。”张棍清点着钱袋里的碎银，头也不抬回道，“明天你们哪儿也不许去，就在这待着，我会找人给你们送饭。”
“为什么？”小四急了，他们约好了，明天要去人和宫找仙师，求仙师让阿一哥活过来，如果不让他们出门，那该怎么办。
“废什么话！”张棍瞪了一眼小四，“让你们待着就待着，要是你们明天敢踏出这里一步，老子打断你们的腿。”说完，拿起钱袋出了门，顺手将门带上。
“二姐，怎么办？”小三听见一声锁扣声，知道是张棍怕几个孩子偷偷溜出门把大门上了锁，顿时有些慌神。
“嘘。”阿二示意小三不要说话，侧耳听到那张棍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忙挥手示意几个弟弟妹妹跟上，径直走进了房间之中。
这间屋子本是长临城贫民窟的弃房，原先的屋主收了黑狗帮十两银子便欢天喜地将钥匙交了出来。小三他们刚来的时候，屋里满是破烂，旧灰几乎都有半指高，阿一带着弟弟妹妹们收拾了半天才清出半大空地供几人躺下休息。而房间东墙下那一堆杂物却未曾收拾，阿一说是这屋子也不知能住多久，没必要收拾那么干净。
阿二带着小三小四开始动手移开杂物，墙底竟露出一个一尺多高的大洞来。
“当时我们住进来的时候哥就发现了这个洞，他让我不要声张。说是哪天那张棍泯灭人性要将我们卖了，就能靠着这个洞逃出去。”提起阿一，阿二眼圈又是一红，他一直都在为这几个弟妹考虑。
小三小四他们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默不作声，阿一哥，一直都在为他们着想。这么好的大哥，为什么不能让他好好活着。
“我们一定要见到仙师，一定要让仙师救活大哥。就算拿我的命去换都行！”小三紧握拳头说道。
“这样就算大哥活了过来也不会开心的。”阿二摇了摇头。
“说书先生说那些仙师都是修仙之人，无欲无求，但都有悲天悯人的心怀，只要我们诚心求他们，他们一定会帮我们的。如果不答应，咱们就跪死在他们面前。”小四道。
“也不行。”阿二再次摇头，眼中带泪，“哥说过，要我照顾好你们。如果仙师们不肯救大哥，那我们就认命吧。”
小三、小四顿时沉默了下来，小五和小六此时也难得没有吵闹，手拉着手站在一边看着哥哥姐姐们。
“好了，先去睡吧。明天天一亮咱们就出发，去人和宫求仙。”阿二摸了摸小五和小六的脑袋，对着大家说道，“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努力去试一试。我相信，哥在天上也会保佑我们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