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在并不幸运的家庭中成长的孩子,长大以后最不想成为的样子,就是自己的父母。我们觉得自己的父母不够格,甚至于不配,但后来可还是有很多人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自己最厌恶的样子。
幼时的记忆里,父亲总是一副易怒的样子,也没少挨打骂,家人希望我独立,但似乎更想让我学会顺从。
最深刻的一次,因为放学的家庭作业想留在吃饭以后完成,被父亲狠狠的吼了一番,声音很大、面目狰狞,就像示威的野兽一样凶残。几番打骂后被强迫跪在来来往往的家门口,让我觉得自己是被驯养的羊羔,下一秒就将任人宰割。路过的行人没有谁会不停下三五秒的步伐,同情却好奇地看向着可怜又羞耻的羔羊。
我想到那时候经常做的诡异的梦,我的床头侧对着门口,只要我躺下往右方向看,就会出现一只大狼狗往我这边扑食。因为害怕我会闭上眼睛,但下意识还是会忍不住朝那个深渊凝视。我几度怀疑真的有大狼狗,尝试着跟父母说,他们好像笑着哄我说没有的事,就像怀疑我一样。
从记事起,经常面临这样一个问题:你妈什么时候回来看你?你想不想她?这样的问题让人的心里狠狠的扎了一根刺,但又不得不假装坚强,于是那么多年以来,面对不同的人问出这样一个问题,我的回答只有一个:不想。小时候说不想是假的,因为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长大后说不想却是真的,因为那些刺已经长进了身体,成为了我的一部分。
我也曾经觉得自己是个悲观者,想要逃避、想要挣脱现有的一切。初中三年里,想着长大后离家出走,如果实在承受不了,就不必等到长大,只需要一个爆发点,可以让我不顾一切,说走就走,就算饿死累死,也算是解脱。或者我不走、我留下,以一副最狼狈、最令他们悔恨的姿态咽下最后一口气。我也想看到这些人失魂落魄的哭泣、后悔,哪怕就那么一秒我都觉得值得。
可是当我默默计划的时候,我看到的人却变了模样,不同以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不在吼骂,将他的教育方式变成了无止境的唠叨,从早到晚、从学习到生活,这反倒让我不知所措。我也没想到,“习惯”已经渐渐代替了从前的想法。我已经习惯听这些唠叨,因为你可听、可不听,不会再把一切留给我去承受和面对。
然而,另一方面,我似乎也成为了我曾经最厌恶、最恐惧的样子。我的朋友和相处较近的同学都说,我很好,好起来特别好。但是脾气太怪了,不知道下一秒会因为什么发脾气。对于没有交集的人来说,他们眼中的我,就是高冷,时常板着脸闷闷不乐。这些我并没有在意,我仅仅觉得我就是这个样子,喜不喜欢随你。可我真的像这般坚定随性就好了,偏偏却又患得患失、多愁善感。渐渐我发觉,就连我自己眼中的我,都是一个怪人。明明在乎的人却把自己最不可接近一面留给她,明明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却看得连朋友都不如。
我变得强势、自私、孤傲,内心却渴望被理解被需要。我越觉得跟父亲相似、就越自卑和软弱。
但如今,他却也变得不一样了。
他说冬天要多走路,但还是晚上裹着睡衣买我喜欢的米酒汤圆坐在车里等我下晚自习
他说要学会自己搭车去大学,但还是每个星期接送我。
他说晚上吃多了不消化,但还是半夜披着外套去厨房坐宵夜。
他说不能懒惰要勤快,但还是一到放假就大清早买了牛肉粉放着在我房间。
他说不能挑食不健康,但是每次买菜做饭都先问我吃什么好准备。
他吃菜不挑食不讲究,但是每次只要是我伸了几次筷子的他都说不爱吃。
同学朋友都说父亲很友善,很客气,好像从来不曾见过他发脾气。高考失利后,街坊邻居却说我有个好爹。我在心里埋冤父亲的同时,也忽略了其他的声音,也忽略了人是会成长和改变的。偶尔他还是急性子,固执己见,但偏偏都会言语试探我的喜好。
如今将近二十二年,他是我的父亲,也是我的母亲。给予我生命,更养育我成长,即便生活不如我意,我也将始终盼望每天傍晚家门前等待着的身影。
我在自卑我自己的时候,看不见我的父亲,他不应该只有家庭,也应该有做他自己的权利。原来每个孩子正在不断索取的同时,父母也都在不断给予和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