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十，天空一片昏暗，阴云密布，黑压压让人心头发慌。
林如海只觉身体好些，在云竹服侍下喝几口燕窝粥。
苏全搀扶他坐在榻上，只觉他手脚冰凉只怕不好，连忙让翠云端来参汤。
林如海喝了参汤，睁开浑浊的双眼环视着屋子，有些着急，“黛玉呢？”
“爹爹！”
一旁的黛玉上前抓住林如海哆嗦的手。
林如海抚上黛玉面容，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玉儿，爹爹想听你娘喜欢的那首曲子。”
黛玉眼里含着泪点头，在林如海身边坐了，拢过绿漪弹了起来。
琴声悠悠然然，哀婉缠绵。
几点浮云，偶然着水，等闲飞遍秋江。风帘暮，万顷白孤航。不辨是云是雨，湘君有怨总茫茫。谁当鹧鸪声里坐，听滴滴修篁。
此时吾与尔，一丝一字，流水相将。彼美兮飘缈，波漾玲琅。渐觉行云欲断，珊珊到一缕兰香。迟廻处，淋漓凤尾，拖两下潇湘。
潇湘夜雨，是贾敏最喜欢的曲子。
听着熟悉的曲调，林如海想起过往，嘴里嘟囔什么。
苏全坐在林如海身边才勉强听清他说的是一首诗。
苏全想着心事察觉林如海看向自己，对上他的双眼，他哀伤的眸子带着一丝恳求。
老师放心，我会照顾好黛玉的。
林如海似乎明白苏全的意思，欣慰笑了笑。
林如海听着琴声闭上了眼，脸上挂着安详的笑容。
黛玉发现林如海异状，琴声戛然而止。
她神色木然，似是不敢接受这一切，双眼无神，早已盈满泪珠。
她跪到林如海身前抓住他的手臂，颤抖的手不敢抚上熟悉的面容。
“爹爹！”
突然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屋中的丫鬟仆人连忙跪在地上，哭声响成一片。
贾琏得到消息，匆匆从沧雨楼赶来，看见黛玉伏在榻上呜呜地哭着，上来劝道：“林妹妹也要保重身子，否则姑父去的不安生。”
苏全默然把林如海抱回床上，把哭成泪人的黛玉带出屋子，让紫鹃把她搀回去换衣服。
林福带着几个下人，端着热水进去给林如海擦拭身子。
苏全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有些慌了手脚，对贾琏道：“老师的后事请琏二哥多多操心。”
贾琏也狠哭了一场，此时双眼通红，“苏兄弟放心，一切都有你琏二哥打点。”
贾琏毕竟大家族出身，见惯大场面，精通各种庶物，办起事有条不紊。
贾琏把丫鬟吩咐下去，布置灵堂，让仆人在林府内外挂起白帐。
棺木、孝衣林福早已备下，苏全让林府下人出去报丧。
前院有贾琏、苏全看着，林福、林鸿、林隆一旁打下手，后院只能管家娘子带着云竹、秋容、青瑶、紫鹃一众丫鬟帮着黛玉照看着。
黛玉身体瘦弱，苏全担心她熬不住，只让雪雁寸步不离跟着。
林府孝棚高起，大门前的牌楼竖起，下人早已换上孝服。
林如海生前为官不错，连任几年巡盐御史，不少同僚下属、盐商和新上任的巡盐御史亲自过来吊唁。
吴远弘带着吴良晖、吴良材，魏兴，詹利一些书坊老板看着苏全面子亲自过来祭拜。
甄家甄应嘉带着不少金陵官员，还有盐运使、扬州知府郑纶、应天知府贾雨村看着贾家面子亲自过来，还有扬州一些官员。
葬礼仪式包括停灵，守灵，大殓，出殡都是由贾琏一手操办。
林如海的葬礼办的风光体面，苏全对贾琏这个纨绔子弟也改观不少。
葬礼过去了四天，此时已是徬晚，苏全在前院招待来往的零散盐商。
雪雁焦急跑到前院，找到苏全哭道：“大爷，姑娘哭晕过去了。”
苏全心中担忧，找到昭儿吩咐道：“去告诉琏二爷，让他先在前院顶着，我去后院看看。”
“苏大爷放心吧！”昭儿领命过去通知贾琏。
雪雁带着苏全去了后院。
榻上黛玉正蜷缩成一团，呜呜地哭着，紫鹃端着银耳莲子羹正劝着。
才不过四五天，黛玉已经瘦了一圈。
养了大半年的身子都白费了！
苏全坐了下来，唤道：“妹妹！”
黛玉抬起头看见是苏全抱着他的腰，又哭了起来。
苏全轻轻拍着她瘦弱的肩背，安慰道：“黛玉，别哭了，哭的师兄心都碎了。”
“师兄会一直陪着妹妹的，师兄就是妹妹的家人。妹妹要是不介意，以后叫师兄哥哥好了。”
苏全抚摸黛玉柔顺的头发，心中疼惜。
“真的？”黛玉泪眼朦胧看着苏全。
“嗯！”
苏全耐心劝着，黛玉哭了一会才停了下来。
看着苏全腰间的衣衫湿了一片，黛玉有些不好意思。
苏全把莲子羹端在手里，拿起调羹送到黛玉嘴边，“妹妹这些天都没有好好吃东西，乖！”
黛玉吃了大半碗，再也吃不下。
苏全也不难为她，自己也饿了一整天，把剩下的莲子扒进嘴里。
雪雁打来热水帮黛玉梳洗，苏全在一旁陪着。
黛玉躺在床上，苏全坐在床边陪着她说话。
黛玉看了一眼窗外黑下来天色，摇头道：“师兄，我睡不着。”
黛玉情绪还不稳定，苏全想了想，才道：“那师兄唱首歌给妹妹听。”
黛玉拉着被子点点头，希冀看着苏全。
苏全搜肠刮肚，终于想到一首熟悉的吴语歌。
他唱道：“忖起外婆桥，河塘里小船摇啊摇，宝宝摇篮里厢困晏觉。
外婆相之宝宝眯眯笑，手推摇篮轻轻摇。
忖起外婆桥，树高头小鸟叫啊叫，宝宝朝之外婆嘎嘎笑。
外婆抱起心肝小宝宝，对之宝宝唱歌谣。
……
凤凰做窠海中央，鸦鹊做窠树中央。
老鹰做窠山里厢，黄莺做窠搭凉棚。
燕子做窠二步梁，麻雀儿做窠瓦缝?，黄鳝做窠田引埂。
……
小路亭人下茄秧，观海卫人燕话打，东山头人泥螺芡蟹酱。
宁波江桥两梗生，桥下船来撑，桥上人来行。
……”
黛玉听着苏全那熟悉的吴语腔调，心里格外宁静，听了一会困意来袭，她捂着嘴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
“摇啊摇，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看到黛玉已经熟睡，脸上挂着泪珠，苏全停了下来舒了一口气，帮她捻了被角，这才放下帘子出去了。
听到苏全脚步声离开，黛玉睁开眼，注视着屋里昏黄的烛光。
“哥哥！”
黛玉呢喃着这个陌生的名字，想起方才师兄温柔的眼神，唱着歌哄她睡觉的样子，只觉得心安，脸上却又带着一丝失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