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生意人来说,生活无非就是盈利和亏损,似乎是在参与快跑的比赛那样,必须得不停奔跑,一停下来就被裁判宣布出局了。昨晚买回来的货,早上就得赶着加工,一直忙到中午,匆匆吃完饭后还要花上几个小时翻动一具具尸体。
等忙完这些,在席鑫以为能稍微休息一下的时候,父亲叫上他,说要出去市场逛逛,已经晒好的货物要怎么销售出去。虽然货物可以存放一段时间,但如果一直放着而不售卖出去,占用冰箱的空间不说,也会让有限的资金跟着冻结,死死的压着不是一个办法,所以必须得让钱转动起来,人把它往前推进,这是轮转之道。
没有长时间的积累,口碑与客户的累计,销售门路十分有限,生意本身不会跑出去,所以责任就回到了人身上,多去跑市场,机会就会多起来,这是正确的道路。
意料之外,父亲这次只是简单的拉上了几个麻袋丢进车的后备箱,据说所说,上批货做得不多,还没到急着出售的地步,先去市场探探行情,不行的话就留到下次,不必把底牌一次亮完。
小型的菜市场和港口的规模完全无法相提并论,少去吵人的马达声,多了一份市井气息。席鑫悠哉的跟着父亲在市场里转动,路由于年久失修,早已破烂不堪,遇到有积水的地方,还得垫着脚尖跳过去。
首先进去的是市场上最大的批发海货店,六个档口前摆放着各式海鲜干货,父亲开始检查货物,观、捏、闻这三个步骤很重要,这是为了匹配和自己的货物是否差距甚大,也可以知道店家是主要卖什么价位的产品。
好一会儿后,父亲开口问道:“这一斤卖多少钱?”
“150!”老板正在里面喝着茶,回道,也许是一天到晚询价的人太多,他总是摆出这一幅做不做都行的态度。
“贵了。”父亲拍拍手上的残渣,说道:“拿货时才70不到吧?”
“70?”老板做出一幅不可思议的表情,他急忙起身说道:“这是好货来着,别跟那些廉价货相提并论。”
父亲笑了笑,并没有急于回答,而是转向了另一个产品,继续问道:“这是从哪里批过来的?”
“这可不能告诉你。”老板走到一半,马上反应过来了,说:“你不是来买货的吧?”
正中下怀,父亲笑着说道:“我也刚好有在做这个产品,就看你有没有兴趣,聊下。”
“可以啊。”老板送了一口气,掏出香烟递了过来,说:“货拿来看看,价格合适的话就可以做。”
两人带着老板走回车去,掀开后尾板,打开麻袋,老板伸手抓了一个货,仔细看了一会,接着又往麻袋深处抓多一个出来看,说道:“货是不错,干了点。”
“有些顾客就喜欢干货。”父亲回应道。
“多少钱批?”
“按你说呢?”
“70?”老板试探着问。
“我看你也是懂货的人,这个价格拿不到的。”
“你开个价,看多少?”
“90!”
“我没听错把,我进货都90的话,要卖多少钱了?”老板把货放回麻袋里,想用动作来表示自己的砍价态度。
“卖180。”父亲并没有因此而让步。
“你也知道这边的顾客都是消费没那么高的,这个价格怎么卖得出去。”
“识货的人,不在乎出多一点钱,你也看到了,这个货,块头足,味道浓郁,品像很好,这还怕卖不出去?”父亲反问道:“我自己采购、晾晒,质量又哪是加工厂所能比的。”
老板被说得有些心动了,他改口道:“我看这样吧,我们也是第一次合作,你给个优惠些的价格,卖得动了,后面我们再多多合作。”
“行,做生意当然是要长久,我这车里的货不多,要么你全包了?”
“就看你能给到什么价格了。”
“84。”
“成了!”老板转身朝店里喊道:“超生,来搬货进去。”接着又小声说道:“我们进去算账吧。”
“走。”父亲和老板走在前面,席鑫跟着,事情第一次就成功,让他颇有些感到不真实,在现实中,事情不应该充满曲折才对吗?怎么会这么简单,也许这就是机遇的作用吧。
收完钱后,父子两人就开始了返程,车刚开没多久,父亲就转头问他:“学习到了多少?”
“啊?”父亲的问题让他颇感意外,他胡乱找了几句话搪塞过去,“我就看到你们说了几句话,事情就成了。”
“那是你还没体会到其中的各种小心机。”
“可以说说看吗?”
“首先来说,就是要豁出去面子,不要顾忌因钱放下的身段,要跟别人磨。”
“由钱,从利益出发?”
“你要想到,一旦你开始顾虑面子了,讲究坦诚相待了,那很容易就被其他人吃掉。”
“坦诚相待不好吗?”
“不,诚信很重要,但不一定要在谈生意时全部摊出来。”
席鑫不太明白父亲这段话的意思,他若有所思的的望着前方延绵不绝的稻田,季节一开始变化,这里的景色也会跟着改变。
“你要展示自己产品的优点,而不是一味的跟顾客说哪里不好。”父亲顿了顿,又继续强调道:“卖东西始终不是为了好玩,付出就要想着回报。”
“所以市场上才都是那样的人对吧?”
“这和情趣高雅不一样,要从根本出发,大家都是为了钱。”
“我觉得,生意人和贫民差不多,只要是谁都要喝,不要管它脏不脏,不然就渴死了。”
“这是必需要,不是贫困,贫困与必须要是两回事!”
“这么一说,我就想到现在的网购了,很多时候顾客就是享受下单的消费感,不是货物到手的满足感。”
“你要记住,为了欲望而做的事,一旦满足不了,就很危险了,贪念不宜过多,要学会控制。”
“做生意也是如此吗?”
“对,任何时候都要做到合理,包括价格,哪怕这一次你赚了很多,但是人家也要有赚才行,永远只是单方面盈利的话,合作是不会长久的。”
“我总感觉这些互相矛盾。”
“是很矛盾,但这不是近期才出现的现象,大家都接受了,你也改变不了。”
“都是为了钱,现在用钱能解决的事情更多了,之前不会这样。尊严、关系、健康什么的。”席鑫不由来的感伤道。
“钱代表的东西太多了,所以人人爱钱。现代社会,一切人类所珍视的东西,最后,都会用钱来交换。”
“你那个时代也是这样吗?”
“说不是,也不对......”父亲沉思了一下,才又继续说道:“不完全是吧,道德还是很重要的。”
“我觉得道德跟金钱一样,如果用的不恰当,就是一种损耗。”
“时代终究不同了”父亲感叹道:“以前的人还讲究道德,现在道德不值钱,都在研究怎么赚钱,怎么骗钱了。”
“钱可以挣,但是也要有个丢人的标准。”
“那个时候一切都是那么自然,那时候大自然不像现在破坏得那么厉害,人穷是穷,可是有同情心,都知道关心别人、体谅别人,不干那些伤天害理的事。人是平等的。”
小时候总嫌时间过得慢,等到发现时间过得很快时,其实大多是因不快乐而被揭示的;大人和小孩是处于两个世界,换个说法,把旧的东西挪到别处,把新的东西放在面前,这就是欺骗的伎俩,但是大伙都乐意参与其中。
眼前的场景逐渐熟悉了起来,席鑫望着路上忙碌的人们,想到,县城这个地方已经被下了诅咒,日复一日的在这里,会感觉这就是世界的中心,人们只关注到房子、家庭,金钱,无法从这道无形的狭小的眼界之中跳脱出来,只有离开,有些东西才会改变。
大城市的忙碌小城市的安逸,就像工作和生活一样,时常让人不知道该如何抉择,好像都有可取之处,好像不管怎么选择到最后还是会后悔。
于是,城市里的青年向往天空,县城里的老人把一切交付神灵,大家都无力去改变。每个人都向往心中的自由,但什么是自由呢,此刻,他也说不上来。
“我有时候也会觉得你太过没有新一代青年的味道。”父亲突然说道。
席鑫撇撇嘴,突然感到牙龈处有些疼痛,可能是上火了,他急忙答道:“炖的不够火候吧。”
“擦擦玻璃,这样才能看清自己。”父亲伸手从座位后面丢了一块布给他,席鑫往后视镜看了一眼,可以看见父亲的额头,上面有几道皱纹,透过后视镜,两人四目相交,席鑫抓起脏兮兮的抹布,胡乱的擦拭着,似乎要掩去心中的慌乱。
两人间突然有了一阵沉默,小时候父亲虽然严厉,但是会给席鑫讲好玩的事,让他笑破肚皮。可长大后都不一样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关系出现了莫名其妙的偏差,席鑫怎么样也想不出到底是什么原因。
再把抹布丢回它原来的位置时,席鑫偶然看到了父亲后脑勺藏着几根白头发,不禁感到些许寂寥。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他说不上来。
他突然想起了母亲以前会把留的很长的头发,整齐的剪好,在遇到买卖头发的小贩时拿出来,每一次都要讨价还价很久,只为了卖高一点点的价钱。现在哪有人这样做,长了剪,烦了就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