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笙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掐指一算,他们已在高速公路上行驶了整整六个小时。远处山顶上的夕阳早已沉落,天完全黑下来。高速公路上的车辆不多,尹墨然把头探出窗外,仰头还能看见几颗稀疏星子。
山间的夜风习习吹拂,吹得人昏昏欲睡。尹墨然早就困倦难耐,但一直强逼自己打起精神。即使有赛车手的身体素质打底,但她看出来顾笙已经很累了。她生怕自己一个不留意,顾笙就闭眼睡觉,上演一出飞跃山谷。
平日出门都有私人司机开车的顾笙,这一趟十几个小时的自驾完全超出他的日常负荷。尹墨然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非得自己开车受累,害她连眼睛都不敢闭。
“顾总,要开这么久的车,你为什么不带李司机呢?”为了提振顾笙的精神,尹墨然只能没话找话聊。
“李司机啊!”顾笙半晌才回过神,顿了顿说:“他要去机场接我一个朋友,今晚从新西兰回来,要待一个星期。我安排他在我出差期间,好好陪TA逛上海!”
“是个女生?”尹墨然敏锐地直觉出来。
顾笙连忙扭过头来解释:“你别误会!她是我妈朋友的女儿,只是一起在新西兰留学过。”
“我误会什么?我又不是你妈,还管你交什么朋友啊?”话一说完,尹墨然脑海里自动浮现出各种女性形象,某十八线女明星啦,某主播啦,某热店长腿美女啦,某波浪大卷发美女啦,还真不差一个新西兰女大学生。
顾笙频繁瞄了尹墨然好几眼,试探道:“你真的不介意吗?”
“这好像不是我能介意的问题吧?”尹墨然打了个哈欠,往后调整了一下座椅角度。
见尹墨然毫无反应的样子,顾笙的上眼皮耷下来,俊朗的脸上写着些许失望,他继续解释说:“听说她要来上海,其实我是借出差机会逃出来的。不然不知道我妈会整出什么事来,她已经在计划举办一场家宴了。”
“既然是你朋友,你不待在上海好好款待,还逃出来,有你这么当朋友的吗?”尹墨然觉得匪夷所思。
“哎!”顾笙叹了口气,越说越烦躁:“我妈很喜欢她,天天在我耳边念叨项姝慧是个多好的姑娘,可我真的只把人家当妹妹。她为什么突然从新西兰回来?还不是我妈的主意?跟她说我在上海很是挂念她,叫她来上海,让我陪她玩。”
所以,这么说来,敢情我们嚣张跋扈的顾总,被催婚了?光是这么想一下,尹墨然就自个儿乐得不小心笑出声来。再一抬眼,顾笙横眉冷对着她:“你笑什么?这很好笑吗?”
“没有!没有!不好笑!不好笑!”尹墨然连忙摇头摆手:“我就是觉得,喜欢什么人是自己的事,顾妈妈怎么能因为自己喜欢就强加于你呢?”
“就是啊!”自己心底的想法被尹墨然说出来,顾笙面露喜色。
抬眼看了一下车上的机械表盘时钟表,已经将近12点了。尹墨然实在觉得困,为了安全考虑,她让顾笙把车开到前面某个地方,停车打个盹。
车开进了应急车道,熄了火,他们俩都把座椅调成躺卧状,关掉车灯,只余留一点舒缓轻柔的音乐声。尹墨然躺下去没两分钟,头一歪,就死死地睡了过去。
睡梦正酣,一阵铃声大作。
尹墨然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身上盖了一件衣服,一股熟悉的好闻的初夏香气。是顾笙今天穿的深空灰男式休闲西装。接着听到顾笙回电话的声音:“喂!”
“哥,我是姝慧,那个…我现在在机场。”一个柔柔弱弱的声音从车载蓝牙电话屏幕里传出来。
“姝慧啊,你看到李司机了吗?”顾笙的声音客套得很。
“他在。”项姝慧在电话那头轻轻动了动唇,声音里含着一丝期待,半天才细细挤出几个字,“哥,那个……你……怎么没来接我?”
“我进了我爸公司后,事情多得不得了啊,非常忙,这不,都没时间去机场,连夜出来,现在在出差路上。”顾笙撒起谎来,流利如云,语气都不带停顿的。
项姝慧“哦”了一声,安静了几秒钟后,又说:“我以为…以为你在等我回国。”
“回国有什么好玩的,新西兰空气好、风景好、咖啡也好喝。你应该多在那边待一待,没准就碰到心上人了。”顾笙把他妈妈踢给他的皮球,完完整整踢了回去。
“可是…伯母说…”
“什么?喂!哎呀,我在山区呢!姝慧,信号不好,我先挂了啊!李司机会安排好你在上海的行程!”顾笙急急忙忙挂断电话,转头看着全程在旁看戏的尹墨然:“被吵醒了啊?”
车内时钟表盘上显示时间,凌晨一点四十八分。这一觉,竟然睡了两三个小时。顾笙启动车子继续上路。尹墨然躺回座椅,想着刚刚那个电话。不爱一个人的时候,从语调到语速,原来都是不爱。男人绝情起来,真是一点余地都不留。
午夜的秋风凉意袭人,随着车速的加快,大风扑腾进车内。仅穿着一件短袖的顾笙打了个喷嚏,尹墨然这才想起他的外套盖在自己身上。她扯下衣服,递给顾笙:“冷吧?待会停车穿上!”
尹墨然只要说话不动怒的时候,语调就柔柔软软如孩童,以至于很多追她的人都联想为她是个温柔如水的女生。
被尹墨然罕见地关怀,顾笙嘴硬道:“不冷!我只是鼻子里进了东西。”
尹墨然无奈地叹口气,把右边车窗摇上去,只留一丝缝隙透气。
龟仙山在陵蛮古都的南城区郊外。比起陵蛮古都这个网红旅游地来说,龟仙山实在不怎么有名气。
陵蛮古都倒是闻来已久,因分布大大小小的寺庙而闻名,走在古朴的街上随处能看见穿僧衣的和尚飘然而过。
但同时,它又是藏污纳垢的声色犬马之地,数不清的各式各样的特色清酒吧,酒文化盛行。以前溪晓晓老是吵嚷着要和她去玩一趟,说那里的酒吧酒水自助、随意喝,肯定痛快。
但尹墨然更感兴趣的是宣传照片里那些白墙黑瓦的房子、巷弄里各家各户门板上泛黄的春联、还有雕着花格子的木门窗。最美的当然是那条穿城而过的淮淼河。
没想到,一直搁置的行程,这一次,竟是因为出差而来。年轻人的生活果真是,绝对不缺时间去工作,却总是缺时间诗与远方。
想着想着,尹墨然再次坠入梦乡。
恍惚中,车速慢下来,仿佛在行经坑洼不平的路面。她微微睁了下眼,四处漆黑。眼前近处却有一双深邃的眼睛正看着她,用怜爱的视线轻轻摩挲着她的脸。
这个人的眼眸里有着一种吞噬山川河海般的温柔,他身上有好闻的香气,尹墨然看着看着竟看痴了。她分不清是真是幻。
他的目光和她的目光,久久地,就像是长桥上的同心锁那样,紧紧锁在了一起。前世的轮回,现世的宿命,经纬交错,在这一瞬。
一个凝固的柔情的梦。
待尹墨然彻底醒来,天光已大亮,街市喧嚣,近在咫尺。他们已经抵达了陵蛮古都新城区。顾笙在一家外观陈旧的酒店门口泊了车。比起繁华大上海,陵蛮古都像是时光倒退了二十年。
顾笙一面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面不忘关心尹墨然:“睡得还好吗?”
“挺好的,做了个美梦。又是元气满满的美少女了!”她双手大力上举,心情愉悦得很。
下了车,顾笙抢过尹墨然的行李箱,一手拖一个,带着她大摇大摆走进了酒店大堂。报上名字,预订的房间都在八楼,尹墨然在805号房,顾笙在806号房。
进了电梯,两个人都不禁想起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对视了一下,忽然忍不住笑起来。
一出电梯,冉总的电话就来了。
或许是因为尹墨然是项目参与者之一,也或许他越来越习惯跟尹墨然分享一切事情。顾笙放下两个行李箱,接起电话,二话不说按下免提,让尹墨然旁听他俩之间的对话。
冉总的本地口音浓重,但语调极为热情,在电话里问他们到了没有,住宿安排在哪,想来接他们吃陵蛮古都的特色菜,顾笙一一回绝,只问跟释心长老的会面具体安排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他告诉顾笙,因为释心长老有很多信众,他一出现的地方,几乎都被围得水泄不通,所以不便在人多的公众场合见面。
“淮淼河上有一座阙敦桥,桥上有个叫缘悲斋的私人茶楼,是我二哥开的。下午两点,我们就在那见面,如何?”冉总征求顾笙的意见。
顾笙自然是没什么意见,看得出,他迫切想见到释心长老。
挂掉电话后,顾笙帮尹墨然把行李搬到房间。他告诉尹墨然,冉总的本名叫冉贤喆,还很年轻,刚刚三十出头。
他和冉贤喆是在喜马拉雅山上遇见的。他们一同上山有三十六个人,他们俩是登顶的那六个人里的两个人之一。从喜马拉雅山上下来后,就像一同闯过生死关的人一样,他和冉贤喆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即使后来各自回到各自的日常生活,这几年里,他们还一直有联系。
十几分钟后,把顾笙送出房门,把外套硬塞给他,把房门在身后关上,尹墨然走到洁白的床边,把整个人扑了上去,大喊着“好舒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