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国多山水,山水美如画。
帝都洛阳,中轴十八里长街今日空空荡荡,一个遍体鳞伤的男子走在大道中央,一身华丽汉服已是破破烂烂。
汉宫由长长石阶拖入天空,远远高过宫墙,大殿空广,群臣分列有序,帝座之上坐着一位年轻男子,冷眉星目,似欲望彻寰宇。
天空阴云密布,偶有闪电交明。
虽是遍体鳞伤,却又闲庭信步,年轻人拖着长长的血迹从城门一路走来,此刻,驻足欣赏着前方雕梁画栋的宫殿,这宫殿后方,便是千宫万殿的不夜皇宫,那里夜夜笙歌,彻夜华灯,无数仆婢日夜忙碌。
汉宫,皇帝早朝之地。
高大宫门开了条缝,一个清丽的女子从中走来,这女子虽面容清丽出尘,但若说动人心魄,却还差上一分,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女子,站在这片阴暗的天空下,却令人见之如沐春风,似是置身于万千花海,风和日丽,鸟语花香,山青云白水潋滟。
女子一身汉服随着阴冷的风飘动,她停下,打量着对面的男子,欣赏着他身上那不该属于汉服的华丽。
“你来之前,精心打扮了一番?”女子眸光闪动,脸上挤出一抹笑容,问道。
男子低眉不语,整理衣衫,眸中露出只属于汉云臻的温柔。
眼前的女子,就是汉云臻。
良久,她抬手捋顺黏在他额角的头发,温柔道:“刚才的一切,哥哥已经看到了,已经够了。你再往前走,必死无疑。”
男子凝眉,看着高耸天上的宫殿,看着坐在帝座上的那个男子,沉声道:“回去,等我。”
她了解他,慢慢敛下目光,缓缓后退背过身去,走入宫门。
她关上宫门,背靠着朱红的大门,闭上眼睛,喉间颤抖着深深吸了口气,两行珠泪从眼角滚下。
她的哥哥,汉国太子,两万年征战厮杀,名动九州。
你魏无极再天大的本事,如何是他的对手?
汉云臻把手搭在肚子上温柔抚摸着,她多想以死相逼,好让他知难而退。
“汉天成,出来一战!”
宫殿高出宫墙数十丈,长长的白玉石阶横亘在此已有数万年之久。殿内极广,文臣武将分列有序,冕弁整齐,议论纷纷,凡帝都内稍有修为之人,皆可见闻之。
此亦为汉国初年天子早朝以公知于子民,以证公开之意,随着汉国日渐强盛,此传统也沿袭下来。每次早朝,便会有汉国特立的闻天阁将事宜巨细布告大街小巷,有重大国情,便以飞车云舟火速广告于遍布汉国各地的闻天阁,再由闻天阁布告于民。
不过一些军机要事,是否在此商谈便不可知了。
太子汉天成稳坐帝座之上,看着宫门外的魏无极,右手摩挲着座上龙头,嘴角含笑。
帝座下,众臣低声议论。
早朝之上,天子不言事,则众臣交议。这是初代皇帝定的规矩。要搁到其他国,早朝殿上一片议论之声,那不是不把帝王放在眼里?不得龙颜大怒?
虽说太子汉天成还未称帝,奈何老皇帝突然留书一封便云游四海去了,也没说要交出那天子之位,众臣只得请太子殿下亿万里迢迢跑回来料理国事。
“荀先生似乎有话要讲?”汉天成依旧与宫外魏无极对视着,却开口问道。
一位老者突兀地站在群臣之外,不穿官服,一身灰衣。
他微微躬身,笑道:“若殿下输了,可就成全了这小辈的名声啦。”
汉天成收回视线,看向老者,玩味道:“哦?先生以为,我会输?”
老者笑了笑,又道:“实不相瞒,老朽从这年轻人身上,看到了一位故人的影子。”
“荀先生的故人?”
“不错,那位朋友倒是仙门中的一位奇葩,古来罕有,修炼的路子太过霸道,还未有大成就,便一命呜呼了,实在可叹。不过,修炼他的道法,则实力远超同侪,可越境界而战!”
“先生说的,可是别云山的那位春梦君?”
“不错,正是他。”
“先生广交天下英杰,还与春梦君有过交情,不负广益君的名号。”
汉天成走下帝座,朝宫外走去,依旧嘴角含笑,透露着强大的自信,这种自信,是无数次的胜利带来的,只有无数次的失败才能抹去。
对于无所不胜的战神而言,不会有无数次的失败。
汉天成还未走出宫门,便听到一位熟悉的人的声音。
“呦,今儿早上挺热闹呀。”大殿顶上,一位一袭白衣的俊俏少年坐在飞檐之上,啃着个未熟的青果。
汉天成不为所动,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宫门走去。
宫门外,魏无极瞳孔紧缩,盯着殿顶那位白衣少年,神色凝重,沉声道:“汉天仰!”
白衣少年翘着二郎腿,笑道:“妹夫莫慌,今天不是来揍你的,我就是路过看看。”
魏无极闻言松了口气。
宫门内,汉云臻靠着宫门,看着走近的哥哥,她想下跪求情,却知道那根本没用。在汉天成走出宫门的刹那,她只说了一句话。
他死我也死。
汉天成摇头一笑,略有无奈之意。
汉天成来到魏无极面前,凝视着这个妹妹的心爱之人。
“小朋友,就此离去,便可活命,我许你百年之约,到时我不阻拦你们。”汉天成负手而立,神色冷淡。
魏无极神色肃然,道:“太子应当不会言而无信,当初约定只要我能战至皇宫大门,踏入皇宫,便不会阻拦我与云臻。”
“宫门就在我身后,你认为,我挡不住你?”
“挡不住!”
汉天成轻笑,如同听到了小儿妄言一般,说道:“我知道你有越境而战的本事,也知你修为已至神境,但仙神之隔犹如云泥,你不可能胜我。你已修入神境,拥有无尽寿元,我许你百年之约决不食言,到时若你有情她有意,我绝不阻拦。我还会为你们主婚。”
汉天成一手负于腰后,侧身冷眼瞥向魏无极,缓缓道:“我要等你成为绝顶强者,有保她无恙的本事!”
魏无极恭敬而肃然,却是自信说道:“从肉体凡胎到绝世强者,最快只需要十九年。”
汉天成闻言,轻笑一声,道:“圣灵神女何等资质?古往今来也仅有这一位存在十九岁登临仙帝位。岂是你能相提并论?”
汉天成负手而立,又道:“你虽修至神境,胜过我当年。但还远远不够在这天地间驰骋。我妹妹是帝族嫡亲,而你又是诡道翘楚,数不清的人要将你抽筋扒皮,摸清你和你师门的秘密,你独来独往,如何护她周全?”
魏无极闻言微微一笑,淡然道:“太子殿下稳坐仙台,成就仙位巅峰,有望登临仙帝位。若我胜了你,是否能护她周全?”
轰!
忽然之间,天地摇动,风雷呼啸,黑云遮满天空,天雷滚滚而下,雷光不绝。抬头望去,雷光在那云间不停闪烁,犹如云中隐着一张无边无际的发光的网。
一道道闪电连接天地,皇宫之上的天空充满了滋滋的声音。
“能被妹妹看上的,果然不是一般人,你的心上人,要成仙了。”方才在大殿顶上的白衣少年汉天仰来到宫门下,大开宫门,站在汉云臻旁边。
汉云臻不可置信地看着宫外的魏无极,喜忧参半,转头问道:“二哥,天劫厉害吗?会死人吗?”
汉天仰笑道:“傻妹妹,你以为是戏文里说的那般可怕?凡人吃五谷杂粮,天经地义。而我们修仙之人可夺天地灵气,这偶尔嘬那么一口嘛没啥事,你突然一下子夺走太多灵气,便会扰动天地运道,故而雷云聚集。他突破境界需要掠夺灵气强大自身,等着灵气恢复了,雷云就散去了,就像下雨发洪水、刮风起烟尘,就像冬天冷、夏天热一样,很正常。那雷劈不死他的,能不能劈着都是一回事呢,妹妹放心。
你若是勤加修炼,少看些戏文本子,便不会提这种问题了。”
汉天仰说罢,又朝着汉天成阴阳怪气地喊道:“喂,我说太子殿下,诡道成仙,仙帝敬让。你还站那干嘛?小心被揍啦,赶紧回来!”
轰!
一声震彻寰宇的声音炸响。
汉天仰难以置信地瞪大一双眼睛看向宫门外。
阴云翻滚,天地一片漆黑。
这一日,但凡身居仙位的人,无论在何处,都能感受到那天地悸动,他们知道,世间又多了一位为数不多的仙帝。
仙帝,当世修行者的巅峰。
汉天成站在皇宫墙下,周身霞光氤氲,那霞光缓缓飞升弥漫,片刻间充满天地,与黑夜交融,晋升境界时突然从体内迸发的力量撑破了衣服,汉天成一丝不挂地站在五彩霞光之中,他抬起手臂端详着,感受着全新的身体,前所未有的力量。
魏无极身体被逼得缓缓后移,那仙帝之威浩荡千里,荡叶涤尘。
云开雾散,草木摆动不休。
“魏无极,你可愿入我帝族?”汉天成招手,一截树枝飞来,他织气成衣,一件素色长衣慢慢形成,那树枝上,翠绿的叶子迅速枯黄落地。
魏无极整理衣衫,目光越过汉天成,看着汉天成身后。
宫门处,汉云臻也正看着他,眼中满是期待与欣喜。
“多谢太子殿下抬爱,魏无极只愿做个自在人。”良久,魏无极开口回道。
“那便莫说我欺负小孩子了,我依旧会挡在这汉宫门前。”汉天成负手而立,脸上露出一丝怒色,冷冷说道。
魏无极心中一沉,本以为自己登临仙位,如此成就,这位太子殿下当会成全自己,怎知他依旧是要棒打鸳鸯。
身负师门兴衰,如何入赘帝族去做他人檐下的低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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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烦恼皆可去,独枕青锋为佳人。
今此逍遥无所依,唯念云臻留我心。
久不见卿思如故,履尽风霜了无痕。
别去终有归来日,山青青来水深深。
这一日,一位风华绝代的年轻人成就真仙境界,名动四方。只是他却黯然离去,离去时,他头发缓缓染上霜白,又缓缓脱落,头也不回。
“等我。”
魏无极最后留下两字就此离去。
汉天成遥望魏无极远去的背影,心中有万千语,却无人能叙。他转身行至宫门前,看着泪眼婆娑的汉云臻,问道:“你恨我吗?”
汉云臻摇头。
汉天成舒了口气,缓缓走回早朝殿中。他很怕,怕妹妹会恨他。
长长玉阶六千六百六十六层,通往那个至尊帝座。他出来时飞身而出,回去时,却一步步拾阶而上,他希望自己的妹妹能像往常那样追上来嬉闹。
一步两步三步。。。。。越来越远,他越来越觉得自己有了些属于帝王的孤独,那个时常在身旁撒娇的妹妹并没有跟上他的脚步。
“至此,我已经成了所谓的孤家寡人了吧?”
一个人悄无声息的来到身旁,拍了拍汉天成的肩膀。
汉天成转头,看到了一个并不很想看到的人。
一袭白衣的汉天仰笑嘻嘻地与他并肩而行,说道:“呦,太子殿下心情欠佳啊。”
汉天成面无表情,道:“你不在鸣虚山待着,回来干什么?”
“我这不是想你和小妹了吗,难道你不想我?嗯?”汉天仰依旧笑嘻嘻的。
汉天成加快脚步,留下一句:“无聊。”
汉天仰不再跟着他,只是说道:“黄京府那边有消息了,你不想听听?”
汉天成顿住脚步,眸中绽出冷冽杀气,缓缓转过身来。
白日斜升,照在这兄弟二人的面颊上,兄长在台阶上,弟弟在台阶下。
一个杀气森然,一个神采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