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亮未亮。
芸芸学子纷至沓来,挤满了昆仑山大试的考场,考场宽大宏伟,乃是仙人以莫大伟力削断了一座巨峰的山头所成。
人群摩肩擦踵,却不喧闹。
数万年轻人齐聚在此,尊卑有别。
有衣着华丽者相聚一团高谈阔论,有还算气态不俗的公子小姐聚在一起互相攀谈,有衣着朴素、农家打扮的年轻人聚在一起说些捉野鸡掏鸟窝、讨论姑娘脸蛋胸脯的猥琐勾当。也有人独而不群,或缄默不语,或惶恐不安,或宁静淡然,或风度翩翩。
“呵,好一个世间百态啊。”
梅零落躺在高处一块大石头上,看着考场中数万人,悠然说道。
“梅兄,你在说什么?”
一旁的夏棽抱膝而坐,缩了缩身体,三月间昆仑的早晨,还是有些冷。
梅零落嘴中叼着片草叶,微微昂头用眼神示意,看向考场内那数万人,淡淡道:“下面这些人,若无意外,高贵的永远会高贵下去,贫贱的永远会贫贱下去。只有那么一小撮儿人,会改变命运,让高贵变得更高贵,让贫穷变得富足,让卑微变得尊贵,而这便是这些人来这里的目的。像这种仙家大派,可传你高阶仙术,传你修行法,让你成神,成仙,拥有通天本领,然后逍遥自在,不为吃穿用度发愁。”
夏棽好奇道:“为什么只有一小撮儿人?”
“人啊,是有差别的,有的人自命不凡却不懂奋进,一事无成,整天活在梦里。有的人早早放弃了自己,甘心做个凡夫俗子,羡慕着一切求而不得的东西,活着受罪,又不愿意去死。有的人,则随便给自己找个安于现状的借口,而后便真的安于现状,无非是不想太累。所以就只剩下那么一小撮儿人,成了翻身改命的厉害人物。”
夏棽思索,又道:“可我觉得,凡夫俗子也怪好的,种种田,放放牛,喝喝茶,还能午睡一会,也不用修学听课。”
梅零落瞥了一眼夏棽,吐掉嘴上叼着的草叶,斥道:“呸,好个屁啊。年纪轻轻就想归隐田园了?那么多漂亮姑娘等着做你的王妃,那么多青山绿水等着你去看,那么多人间美味小吃还没尝过,你说你要去种田?让那些整天想着不劳而获的废物听见,不把你头打烂!”
夏棽赧然一笑,道:“人各有志嘛,我只是说说而已。”
梅零落缓缓坐起身,看着那数万人,不觉间愣愣出神,而后幽幽道:“是啊,人各有志。究竟是人各有志还是自甘平庸,只有他们老的时候看到年轻人活蹦乱跳,才能明白吧。”
夏棽转头看着梅零落少见的冷峻神情,忽然间觉得气氛有些古怪起来。
“也好,这世道该当如此。若人人都变得强大,这泱泱大世便成了一锅沸水,谁都不得安生,谁都得活得像不停耕地的牛一样累,那样,还不如让那些卑微无能的人为你所操控,永远供奉着你,永远被踩在脚下彰显着你的高贵。他们,活该。”
“而我,绝不要做那被人踩在脚下的人。”
梅零落站起身来,朝着考场走去。身后的夏棽一脸茫然地看着这位不知想起了何种或悲惨或惆怅的心路历程的梅兄。
不觉间,天色大亮,云雾开始流淌,愈来愈浓。
“不知我姐来了没有,她去寻蜀山的人了,这个时候应该还在睡觉才对。”夏棽跟着梅零落站在考场边上。
考场实在人满为患,还有不少人鱼贯而入。几步外,便有一个打扮还算过得去的少年站着,那少年看向衣着不凡的梅零落二人,眼中充满足以算的上嫉妒的羡慕,梅零落与他对视一眼,只见那少年不屑地瞥过眼去,不再看他。
用不屑来掩饰心中的嫉妒,是不觉间对自己不够优秀出色的承认,偏偏这种行为最容易让人看穿。
梅零落嘴角微翘,向前走去。夏棽好奇地看了他一眼,跟了上去。
“瞥谁呢,废物。”
梅零落走到那少年身边,一脚将其踹倒在地,痞气十足。周围的人一片哗然。
那少年又惊又怒,色厉内荏,怒目而视。
梅零落又是一脚踹上去,道:“还瞪我?你再瞪我试试?”
“还瞪?”
“踹死你!”
“踹死你!”
“废物!”
“踹死你!”
“还敢瞪我?!”
“踹死你!”
“踹死你!”
“踹死你!”
“咦?不瞪了?不是有脾气吗?瞪我啊!”
“抬起头来,瞪我啊!”
“废物!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就别用那一双眼睛去瞪别人,小心哪天被人给挖了眼睛!”
考场边缘的人对梅零落指指点点,指责诘问,而远离考场边缘的考场中心,那些出身优越的年轻人则向这边望来,不知发生了什么。
梅零落扬长而去,袍子上梅花飞舞。若不是目睹他方才的恶劣行径,在场的人免不得要夸上一句好俊逸的少年。
夏棽快步跑到梅零落身前拦住去路,神情严肃郑重,问道:“梅兄,你为何出手伤人?!那人只是看了你一眼。”
梅零落看了眼夏棽,越过他向前走去,道:“看他不爽。”
夏棽又拦住去路,郑重道:“梅兄,你去跟他赔礼道歉,我们以后还是朋友!”
梅零落微笑,张嘴朝夏棽脸上吐了一口口水,夏棽闭眼再睁眼,只见那一滩口水浮在空中,梅零落正面带笑容看着他。
“方才他用那种眼神看我们,若是你姐姐在场,你还会为他说话么?
无礼就是无礼,骂你,打你,是无礼,他用眼神瞥你,也是无礼。这跟他做了什么没有关系,就像我有没有把这口吐沫吐在你脸上一样,都是对你的侮辱。重要的是,他对你做了无礼的挑衅。气量大的自然不与他计较,可惜我是属于气量小的。
这种人,要么不与他计较,要么打得他不敢抬头。
我是后者!什么狗屁的君子动口不动手,这种人都是让所谓的谦谦君子惯出来的。人人都睚眦必报,我看谁还敢随便用眼睛瞥你!”
那一口吐沫落在地上,梅零落转身向考场中央走去。
“这种人睚眦必报,霸道无理,现在看清楚了吧!早让你不要跟他同行!”夏禾出现在夏棽身边。
她望着那一袭白衣远去,心中愤然道:“臭乞丐,你果然是这种人!”
夏禾眸子转动,总觉得呼吸不畅,莫名地,一种失落情绪在心中涌现,像是心爱的糕点变了味道。
人群中,一个提刀的黑衣年轻人望着梅零落扬长而去,嘴角含笑,眼中露出欣赏之色。
梅零落缓缓散去了身上那嚣张气焰,面带微笑,闲庭信步,朝着考场中央走去。
忽而,这一袭白衣转头,走到一个神采不俗、衣着讲究的公子面前,笑问道:“你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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