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牛小甜借着手中的茶杯掩饰,开始乖乖低着头看戏。
她其实很佩服太后这个女人,与凤瑾幽明里暗里闹过那么多次,除了表面上的那层窗户纸,私下里早就已经不共戴天了,却偏偏每一回见面都能摆出宽和长辈的模样来。
这样的心机城府与精湛演技,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就冲这一点,太后便是一名难缠的对手。
太后这一回却没有打感情牌的打算,润了润喉便开门见山,“哀家今日是为九歌而来,国法家法,说起来也不过是为了做给外人看的,当初九歌的事闹出来,罪证确凿,哀家也不好说什么,但如今事情已经冷了,没那么多眼睛盯着,皇帝是否,别同那丫头计较了?”
牛小甜觉得自己低估了太后,除了心机城府与精湛演技,这位还有一个技能,叫做睁着眼说瞎话,半点不要脸皮。
如果国法与家法是做给外人看的,那么为君者又以何治国呢?难道一个罪大恶极之人的性命就那么重要?
这话听得牛小甜心里不舒服,不由撇了撇嘴,抬头便对上凤瑾幽含笑的双目,顿时老老实实收敛起来。
收回目光,凤瑾幽却也不挑太后话里的漏洞,只淡淡问道,“那不知太后的意思是?”
太后捻着手里那串佛珠,又苦大仇深地叹了口气,如果不是因为知道她做过的那些事情,牛小甜大概也会觉得眼前不过是一位被侄女所连累的无辜长辈,殚精竭虑,忧愁难解。
凤瑾幽连感情牌都不买账,自然也不会吃这一套,太后却是个沉得住气的,硬是把她那一唱三叹的气都给叹完了,戏做足了。
末了才缓缓说道,“哀家近日总是在梦中见着故人,九歌到底已经吃了苦头,得了教训,如今无人关注此事,皇帝能否免了九歌的死罪,让哀家日后好好来管教于她。”
哦,又是梦见了故人。
牛小甜把这话琢磨了一下,最后得出结论,这大概是太后演戏专用台词。
“太后年事已高,怎能再劳烦您管教后辈?”凤瑾幽显然也听腻了这一套说辞,面无表情道,“燕九歌已经不是三岁稚儿,当初太后没能管教好她,如今触及国法,便没有人情可讲了。”
这话说得漂亮,以前你就管不住你侄女,现在你都老太婆一个,年纪这么大难道还能重新教导燕九歌不成?
牛小甜一边在心里给凤瑾幽竖大拇指,一边去看太后的脸色,果然对方那宽和长辈的面具已经碎得差不多。
手中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搁,太后身上便带出上位者的威势来,“皇帝此言,便是要与哀家作对到底了?如何说哀家都是你的长辈,如今你初登帝位,江山未稳,便如此忤逆长辈,若是传扬出去,恐怕于社稷朝堂不利,于帝王威名更是不妥,皇帝还是好好思量一二吧!”
说完便站起来,扶着贴身女官的手走出大殿,宫人们纷纷低头行礼,脑袋都快埋到了地板下面。
牛小甜眨巴了好几下眼睛,然后指了指门口的方向,“刚才不是还演得入戏,翻脸怎么比翻书还快呢?”
“太后是长辈,走过的桥比我们走过的路都多。”凤瑾幽握住她的手指,放在掌心里轻轻摩挲,面上一本正经,牛小甜却听得笑弯了眼睛,她家老公这是在嘲讽老太婆年纪大呢。
看来无论在怎样的时代,年龄都是女人的大忌呀。
凤瑾幽最喜欢看她调皮使坏的鬼灵精的模样,任由她在怀里笑得前仰后合,等她笑够了,又端来茶水给她润喉。
牛小甜喝完水,才靠在他身上问,“鱼儿已经咬钩了,不知陛下预备什么时候收网呀?”
“且等一等。”凤瑾幽轻轻揽住她的腰,让她坐得更舒服一些。
“这么沉得住气?”牛小甜抬起头来仰着脸看他,满眼的戏谑,“陛下难道就不怕鱼儿跑了?”
“跑不了。”凤瑾幽笑了笑,柔声道,“要对手看重你,便不能轻易答应她的要求,你我与燕九歌的恩怨太后心知肚明,今日我若是轻易松口,反而会引来她的怀疑,况且一月之期快到了,如今坐不住的该是太后才对。”
牛小甜笑着献上一颗吻,“陛下英明睿智,算无遗策。”
两日后,太后果然再次登门,牛小甜觉得面对面看戏太不自在,干脆躲到了屏风后面,太后扶着女官的手走进门,一身凤袍端庄华贵,牛小甜却觉得心累。
偌大一把年纪的人,应该安享天伦才是,太后为了燕九歌,阴谋阳谋,什么法子都使出来了,一哭二闹也只差三上吊了。
牛小甜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下,连忙朝太后看去,她与凤瑾幽自诩算无遗策,可是如果太后真的以死相逼,他们又该如何?
这时太后已经喝完了一盏茶,缓缓开口,“哀家所提之事,皇帝考虑得如何了?先人已逝,哀家别无所求,只想留下燕家一丝血脉,百年之后也好面对列祖列宗。”
那你们燕家的血脉可真是祸害。
牛小甜撇了撇嘴,便见凤瑾幽端起了面前的茶杯,差点儿没忍住笑出声来。
太后最看重颜面,每回来凤瑾幽这里都要把面上那一套做得足足的,要么摆长辈谱,要么就一句话三声叹,腻歪又墨迹的速度让牛小甜忍不住怀疑她纯粹是在恶心人。
这回凤瑾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算是解气了。
有求于人,太后便只能青着脸看凤瑾幽像她方才一样慢慢喝完一盏茶,然后淡淡道,“燕九歌谋害皇后,嫁祸无辜,罪犯欺君,死不足惜,朕若轻易赦免,将律法置于何地?”
每一条罪名都像是刮在脸上的刀子,偏偏太后稳坐高位,半点儿愠色都没有,看着她拿起帕子,牛小甜便知道太后娘娘的演戏时刻又到了。
“是哀家无用,没能教好九歌。”太后擦了擦眼角,哀戚道,“哀家只求皇帝赦她死罪,留下一条性命,陛下要如何都好,也算是为哀家尽一份孝道,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