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红衣少年蹲在树梢嘴里叼着树枝,把手上的石头往上抛了又抛。
树下众人抬眼望去,吓得赶忙趴到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少侠饶命,少侠饶命,我们只是卖枣路过歇歇腿,并非有意冲撞,求少侠饶我们一条狗命。”
树上男孩不过十六七岁模样,却吓得一众枣贩魂不附体。
都说淇县蟒头山上有位红衣少年,生的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一笑且露出两颗洁白的小虎牙。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前年王铁匠家嫁女,轿子吹吹打打路过山头。连媒婆到轿夫统统被折了四肢,满身是血爬回家,新娘至今还没着落,多半做了蟒头山的孤魂野鬼。
再说去年,县太爷派人追捕红衣少年,捕快全军覆没不说,县老爷竟被生生吊死在衙门里。再说年前,张老爷得了一稀世珍宝,被这红衣少年得了风声,当夜便将宝物盗走,还一把火烧了张老爷的府邸……一时间,淇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都称他为“红衣魔头”
树上的少年笑出了声,声音清灵。从树上跃下,一脚稳稳地踩在了领头枣贩的背上,“嘻…你们怕什么?我有说要杀了你们吗?”
领头枣贩吃痛,整个身子趴到了地上,“没有,没有,是小的们冲撞了少侠”
少年把树枝扔到一边,笑眯眯地说道:“那你们陪我玩会,如何?”
众枣贩不敢出声
少年抖了抖身上的灰尘,笑道:“刚刚你说,饶你们一条狗命?那不如你们学狗叫给我听吧。”众人面面相觑。
少年伸出三个手指
“三”
“汪”
“汪汪”
少年皱着眉,“不像不像,要爬着叫才像”
枣贩们面面相觑,哭丧着脸却又无可奈何地爬着。
“无聊无聊无聊!”少年懒懒地挂着腿,眉宇间露出一丝狠意,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嘻声笑道,“不如…下辈子投胎成狗再来,如何?”说着剑光闪过,向领头枣贩刺去。
枣贩心道命不久矣。
“铛!”一块石子飞来,将软剑打飞。
红衣少年却脸无异色,嘴角勾着若有似无的笑,飞身下树稳稳地接住软剑。
枣贩们忙见状连滚带爬地冲下山去。
“姜望之!”远处一位白衣清冷少年眉头紧锁,冷声斥道。
红衣少年,便是他口中的姜望之,似笑非笑地看着白衣少年,“齐光,又见面了。巧”
“不巧,我特来防你为非作歹”齐光语气冰凉,如深冬寒冰,寒气逼人。又似深渊古井,无波无澜。
他愈如此姜望之便愈觉得有趣,好看的面庞笑容绽放,“我若为非作歹,你奈我何?”
齐光眉头紧锁,一字一句道:“若改,囚。若不改,杀。”
“哈哈哈哈哈”姜望之突然抚掌大笑,“齐光公子不愧是名门正派,与我这等鼠辈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若真有本事,就抓住我。要杀要剐,我姜望之悉听尊便。不过,上次十乘十剂量的逍遥粉齐公子可享用的好?”
齐光耳根泛红,厉声道:“卑鄙小人”
“哎呀呀,齐公子怎么这么不识我的好人心呢?”姜望之随手捡起几个枣贩散落的红枣大嚼,“我看你那小师妹对你也是一片痴心,我这逍遥粉,效果你是知道的,管逍遥又快活。我帮你美人在怀你不谢我反倒骂我卑鄙。啧,齐公子你这也太不识好人心了。”
“姜望之,今日你若束手就擒,我定保你不死。若你还执迷不悟,就休怪我手下无情了。”齐光环剑双眉紧促。
“呸”姜望之吐一地枣核,摆摆手扛着剑大摇大摆往山下走去,“无趣,无趣,太无趣了。”
虽说齐光与姜望之武功不相上下,但姜望之用的一手好毒,更何况,齐光难得下死手。这些年齐光追着自己,多次机会可下手。哎,齐光兄啊,齐光兄,终究还是心太软。
“姜望之!”背后齐光的声音似乎有些颤抖,“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一百次也没有用,萧齐光,我姜望之不是什么好东西却也不是笨蛋。跟你回去找死么?”姜望之继续向前。
“后会有期啊,齐……光…”玩世不恭的腔调半截被卡在了嗓子眼。
“光儿,这回你可信了,这孽障绝不可能回头”迎面中年男子一身侠气,腰间别着传说中出鞘见血的绝情剑,领着一众弟子一步一步逼来。
“父亲”萧齐光作揖,一丝不苟的模样。
姜望之自知不敌,正准备脚底抹油,却被一众弟子围。转头对萧掌门傻笑:“萧掌门好,萧掌门好,你看你来还带这么多弟子。咳咳,大家好啊,大家好啊。我还有事,下次聊,下次聊啊。”
“站住”刚转身背后便是一声冷斥,“姜望之,你可知罪?”
姜望之只觉得头皮发麻,满脸堆笑:“萧掌门,我这,正打算束手就擒让齐光公子捆了我上九山门向您请罪来着。”反正他姜望之脸皮厚也不是一天两天,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更何况他也从来没把自己当过什么大丈夫。
“哼”萧掌门冷哼一声,他自诩名门正派对姜望之这种两面三刀的小人行径自然不齿。
“父亲,儿子查过姜望之,虽然犯错但还有情可原。”萧齐光上前一步,站在姜望之身侧,脸上不见一丝波澜。
“光儿!你还替这孽障说话!”姜望之看萧掌门震怒之色仿佛下巴上的山羊胡子也要冲上额头,“你可忘了,是你担保会亲手擒拿姜望之认罪伏法。结果呢?”萧掌门一向得意的独子竟一次又一次铩羽而归,怎能让他不气。
萧齐光跪下:“儿子知错,请父亲惩罚”
姜望之看着齐光,清风霁月,黑发飘逸,精致的侧脸宛如玉雕,连跪下认错也笔直着脊梁。啧啧啧,齐光虽古板又不苟言笑却也是个十乘十的大美男。上次真真是便宜了那小师妹了,啧,也好,我姜望之偶尔也做了件好事嘛。
“来来来,哎哎呀,不要伤了和气嘛。”姜望之伸手去扶跪在地上的齐光,哪想却一动不动。只好转头去弟子手中抢了根绳,硬塞给萧齐光,“来来来,齐光公子,绑上我”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萧齐光抬头,面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却也不动。
“啧,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呢?”姜望之比萧齐光大不过两岁,忍不住内心疯狂吐槽。俯身附耳对齐光道:“我今日十乘十是跑不了,不如你抓了我哄哄你父亲。九山门那地牢我也不是第一次待了,早晚能出来。这会儿哄了你父亲高兴,说不准连回去的二十鞭也给我免了。”姜望之口干舌燥,萧齐光纹丝不动。
尴尬地抬头,抬眼却看见萧家掌门目光似剑雨。
“萧掌门,别气别气,我这不是被你们抓住了么”说着姜望之吧绳子胡乱地往脖子上套,“来来来,快把我抓回去抽筋扒皮,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抓我了,犯得着这么兴师动众吗?”
众人不语
姜望之从一旁抓起一名弟子,“快快快,快把我押回去,烦死了”
一众人回过神押着姜望之往山下走。
“少掌门,该回去了”一名小弟子战战兢兢地走到面色如冰的萧齐光面前。
暮色渐暗,余晖的尾光金灿灿地撒了萧齐光一身,雪白的侧脸映地明明暗暗。
姜望之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用民间流传的四个字大概就是,禽兽不如?
对了,那些名门正道的卫道士经常在死前用这四个字激情辱骂自己。
姜望之想,不如就不如吧,老子的确不如。
6岁父母双亡,被九山门掌门也就是萧齐光的父亲萧老爷子收养。10岁成为萧掌门的关门弟子,前途一片光明坦荡。13岁偷学禁术,毒伤师父,叛逃师门。16岁成了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用毒高手,红衣少年为祸乡里。
“禽兽不如”这四个字,他实在受之无愧。
想到这儿,姜望之不禁冷笑出声,押着他的几位弟子面面相觑。
“逆徒!还不跪下!”萧掌门见他面无悔色,不由大怒。
“掌门,是你说已将我逐出师门。有何来逆徒这一说呢?”姜望之松了松手脚,一脸挑衅的模样。
“姜望之!”身后传来萧齐光冰凉的嗓音。
“行行行,我跪行了吧。”他不是怕萧齐光,他只是不想看见萧齐光那双眼睛。黑色,深不可测,夹杂着一些复杂的情绪,让他无从躲避。
我姜望之,一辈子轻狂恣意,狼心狗肺。恨透世间一切,世间亦恨毒了我。哪怕今日一死也没什么值得眷恋。姜望之脑子浑浑噩噩地想着。只听得大厅上的人喧喧扰扰,嚷着“杀了他”“杀了他”。
这些人的面孔,有些陌生,有些熟识。有些是几年前与他偷鸡摸狗的朋友,有些是曾经的点头之交,有些干脆连模样都未曾见过。耳膜被嘈杂的声音充斥,他只觉得头晕目眩。
心口的疼痛剧烈起来,脑袋几欲炸裂,浑身上下如被扔进油锅又投入冰川般痛苦。他知道体内的毒又发了。
杀了我,杀了我。
百蚁噬骨,万箭穿心,不外如是。杀我?
我怕过死吗?
我怕过死吗?
“望之!”
身后传来一声惊叫,姜望之一头栽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