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历一九八年,大夏天鉴二年,六月初四。
一轮新月已渐渐西斜,短短半个时辰内,钟粹宫前殿已被清扫冲洗得干干净净一如往日。前殿,幽子期与靳安瘫坐于紫檀方桌两侧的阔背太师椅上,二人虽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可侍立于一旁的小太监却颤颤巍巍不敢言语一声。半个多时辰之前,也就在幽子期自废修为引得嵇子虚放开苏姮对他动手之际,残存于体内的一丝月力终是得以顺利引动嵇子虚怀中的拜月掌教令牌,吸干了嵇子虚浑身血气令局面刹那反转。也幸得之前离开永安去云州之时,陆希景将掌教令牌交与他并顺带提及令牌的用法,否则此刻己方数人已落得身死的下场,与陆希景地下相聚了。一直观望的皇帝夏赟见嵇子虚身死,幽子期与靳安犹有余力,当即便传来口谕,称嵇子虚欺上瞒下蛊惑于他,陷害忠良其罪当诛,更是遣来一众医官与侍奉的宫女太监。得知苏姮生产在即,当下遣来嬷嬷稳婆若干,更是传旨晋王府与苏府,撤回一干监视,宣晋王夏肃与苏煜前往钟粹宫相候。眼下,后殿寝阁苏姮的痛呼声一声高似一声,嬷嬷稳婆自寝阁进进出出慌乱一片,靠在太师椅中周身剧痛浑身乏力的幽子期不管靳安如何相劝,终是不发只言片语,只是捂着心窍紧皱眉头苦苦等候着。当时心中虽有计较,自废修为即便能恢复,但若无一年半载恐怕也是难以恢复如初。
再见她时,她竟已待产阁中,吃力歪着头看着灯火通明的寝阁,幽子期心中万般滋味杂陈。寝阁门终是关上,却关不住苏姮撕心裂肺的痛呼,人常说女人分娩之时所承受的痛苦可用置之死地而后生来形容,幽子期此刻感觉不到,但肯定比自己眼前疼痛万倍。该恨?该怨?可恨的只能是自己,怨的只能是命,她所做的一切,说到底只是为了自己罢了,自己又有何面目去恨她怨她。幽子期将头狠狠靠在双膝上,手指插在头发间抱着头,露出的指节已用力泛白。脑中挥之不去的,尽是那些曾经的美好。
“陛下驾到!”太监尖锐的嗓音终是将幽子期拉回现实。抬头,登上帝位两年的夏赟如今已愈发的养尊处优大腹便便,与原先尚且算作健壮的体格几乎判若两人。夏赟身后几步跟着的,赫然是刚撤去监视复得自由的苏煜与夏肃。
“掌教甫一归来便为朕扫除奸恶,甚是辛苦,不若早去歇息,此处自有下人照看,不必担心。”夏赟眯着眼笑道。
幽子期抬头只是堪堪扫过一眼夏赟,便将目光移至夏赟身后的夏肃身上,默然不语,只是细细打量着。
夏赟见幽子期不理不睬,却也不气恼,仍是自以为得体地笑道:“掌教可是担心阁中晋王府的安危?”
幽子期移过目光,毫无感情的眼神看得夏赟一阵心悸,倒是其身后的苏煜见礼后几步上前到幽子期身边俯身贴耳说道:“子期兄,君臣有别,可不敢君前失仪啊!”
幽子期起身,苏煜正以为幽子期欲行大礼,看他重伤之身正待求情,却见幽子期无视过怔怔立于眼前的夏赟,倒是拖着伤躯走至夏肃面前,低声道:“若连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当初娶她作甚?”
夏肃垂首无言,对着幽子期见礼时平举头前的双手兀自怔在半空却微微颤抖。放下双手正身抬头,脸上已是满是羞愧之色。苏煜赶紧走上前,轻轻扯了扯夏肃的衣袖,夏肃跟夏赟告罪一声,便往殿后寝阁门前走去。
“幽掌教,当初朕轻信嵇掌……嵇子虚之言,才令幽掌教受此重伤,晋王府与洛大人也多有波及,却是朕的不是。”夏赟接着期期道:“如今大局得定,幽掌教当为首功,还请承袭国师之位,助寡人整肃朝纲。”说罢竟是微微一礼躬身而下!
幽子期犹自愣神,见夏赟行此大礼,正欲还礼,却见夏赟走上前来压低声音道:“朕素闻幽掌教与晋王府早有情愫,如今掌教归来,可需朕下旨令晋王和离,让掌教与苏府小姐再续前缘?”
幽子期怎么都没料到堂堂一国之君竟出如此荒唐之言,刚欲提起的双手怔在半空一动不动,再看向一脸讨好之色的夏赟时,眼中尽是冰冷肃杀之意。夏赟正撞上幽子期眼神,骇然失色连连倒退数步。夏赟声音虽轻,一旁的苏煜却是听得一清二楚,再看向这位皇帝陛下,眼中仅剩浓浓的厌恶之色。幽子期转身,不顾重伤之体,踉跄着疾步离去,靳安见状赶紧与苏煜嘱咐一声,急急追向幽子期而去。
前殿厅中只剩宫灯灯焰燃烧的轻微哔剥之声与后殿寝阁中苏姮若有如无的痛呼声。见幽子期已然远去,夏赟怒哼一声,一拂袖便转身离去。苏煜仍旧躬身行礼恭送圣驾,待其走远,才急急往寝阁门前夏肃处走去。
新月已然沉入天际,虽已是六月,微凉的夜风仍能吹得身着单衫的诸人瑟瑟发抖。寝阁内,苏姮的痛呼再次大声起来,门前的夏肃与苏煜急得攥着双手走来走去,心急如焚。待得东方露出一抹鱼肚白,寝阁中一声高昂的婴儿啼哭传出,折磨了苏姮半夜的晋王世子终于降生,没有异象没有反常,有的只是寝阁门口不断进出的侍从和外间终于放下心的夏肃与苏煜。
时光总是不经意间悄然而逝,转眼已是六月十五。这一天对于常人或许并不特殊,但在夏史中却有浓墨一笔。夏历一九八年,天鉴二年六月十五望朝会,拜月掌教幽子期着黑袍入朝,承皇帝圣旨,继国师之位,位列文班第一人。朝会之上,国师幽子期谢恩之余首上奏章,陈皇帝之过六则,迫得皇帝当朝口述罪已诏,朝毕拂袖而去,留下满殿文武面面相觑瞠目结舌,敢怒却不敢言。
晋王府中自有一番热闹,自晋王妃与世子得以回归晋王府,前来府中祝贺之人不断,幽子期归来,强势若此,已彻底断绝了皇帝夏赟的念想,晋王夏肃高兴之余虽有几分不甘,但看着怀中一日日渐渐长开的婴儿,亦是满心欢喜。
王府之后内室中,苏姮静静躺着窗下床榻之上,手上仍掖着颇厚的被褥,怔怔看着窗外那轮皎洁的圆月出神。皎皎明月映在苏姮眼中,渐渐竟是一层水雾浮现,闭眼再睁眼,眼泪已夺眶而出。殊不知临安街尾拜月永安卫所的后院二楼,幽子期亦是站在窗后盯着天上那轮圆月怔怔出神,手中的玉壶渐渐倾斜,酒水自壶嘴缓缓流下慢慢沾湿鞋底,却未能唤醒双目微红失魂落魄的断肠人。晋王府与卫所相距并不远,与镜湖相距更近,已幽子期眼下恢复的状态,也仅是片刻即至,二人相隔虽非咫尺,但明明月光之下,已是天涯。
白月光心里某个地方
那么亮却那么冰凉
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
想隐藏却欲盖弥彰
白月光照天涯的两端
在心上却不在身旁
总忆起你当时的目光
路太长追不回时光
你是我不能言说的伤
想遗忘又忍不住回想
像流亡一路跌跌撞撞
你的捆绑无法释放
白月光照天涯的两端
越圆满越觉得孤单
擦不干回忆里的泪光
路太长怎么补偿
你是我不能言说的伤
想遗忘又忍不住回想
像流亡一路跌跌撞撞
你的捆绑无法释放
白月光心里某个地方
那么亮却那么冰凉
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
想隐藏却在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