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营帐里尚且只能看得到朦胧的亮光。尽管眼皮依旧沉重，浑身上下依旧酸胀难忍，可好歹能起得来身了。林旸一手扶着腰，一手努力地往后拉伸，刚一用力，一阵恐怖的撕裂感疯狂袭来，痛得林旸咬牙轻嘶出声。
“林兄弟，到底是年轻啊，这么快就能起身啦？感觉怎么样？”躺在营帐另半边的吴宏涛侧着身笑道。
林旸嘴角一扯，苦笑道：“老吴，我现在恨不得再给自己脑袋上来上一棍子，再睡上个一天，可能就没这么难受了。”
“哈哈哈，我帮你喊人？”
“喊人干嘛？”
“不是要来上一棍子吗？哈哈哈。”
正说笑着，营帐帐门却被掀开，林旸扭头，却是大将军亲兵营苏落校尉。此刻的苏落左臂打着厚厚的绷带，吊于颈间，脸色也是异常苍白。
“苏将军！”林旸拱手见礼。苏落虽为亲兵营校尉，只掌五百人，可军阶却高于林旸。平日里苏落在军中总是一脸严肃，此刻见到林旸已能起身，苍白的脸上却也是微笑浮现。
“我就不回礼了。”苏落低头瞟了瞟自己左臂，接着又对林旸说：“年轻就是好啊！现在觉得怎么样？还提得动刀吗？”
“酸胀得厉害，别的倒是没什么了。”林旸老老实实回复道：“苏将军，您这手臂？”
“我这左臂就算没废以后恐怕也使不上大力了，哈哈哈，鲜于寒那狗杂碎，一戟砸得我这小臂能反过来当空甩三圈，要不是老胡救得及时，只怕早早就被切掉保命了。”苏落大笑道，但脸上那抹落寞却是怎么都隐藏不了。
“你小子这回可是立了大功了！大将军令，半个时辰后中军帐军议，让我来通知你等。行了，先走了，还有几位要去通知呢。”苏落转身欲离去，撩起帐门却在门口停住：“有时间去找老胡给你按按吧，这回是脱力晕倒，要是处理不好，等老了你有的是罪受。还有，要是没什么事，早点去中军帐，大将军等着呢。”说完便出营帐而去。
“林兄弟，快去吧。”却是吴宏涛说道。
林旸点点头，轻轻跺了几下脚，那酸爽……
出得营帐，外面早已忙成一片。被烧毁的营帐还在被有序清理着，焦黑的木头和残破的帐布胡乱的堆在一起，如小山一般。周围忙碌的军卒却没有几人是平日熟识的，细看之下，竟是无一不带伤。林旸摇了摇头，强忍着浑身酸痛往中军帐走去。
待得亲兵通报，林旸入得偌大的中军帐中，便见夏逊立于案后地图之前，与身侧的烈王夏慎正低低地议论着。林旸本欲单膝跪地拜见，却不料小腿一阵颤抖，竟噗通一声歪斜倒地。夏慎闻声扭头见到，赶紧几步上来，一把扶起林旸，清瘦且满是疲惫的脸上却是露出微笑，对着夏逊道：“皇叔，吾大夏征北军的英雄到了。”
林旸忙站稳低头，抱拳道：“大将军、统领大人，末将愧不敢当。”
夏逊却是抚须笑着走到林旸身前，拍了拍林旸肩头，无不自豪地道：“吾征北军云麾将军当得此英雄之称！”
“云麾将军？”林旸疑惑道。
“哈哈，林将军有所不知，皇叔今日已上书叙功，你一个云麾将军是跑不掉了。”夏慎笑道。
“这……末将何德何能，末将……末将怎能担此重任。”林旸脑袋一空，却是语无伦次起来。云麾将军一职位列夏朝武将从三品，已是与拔山营统领程立的军阶相当了。
“怎么？能将我大夏百炼横刀砍成锯齿，却不敢担起更重的担子？”夏逊笑着示意二人坐下，自己亦在案后坐定，继续说道：“前日一战，若非汝有勇有智，得以识破青州蛮人之计，只怕再拖上半个时辰，吾征北军就全军覆没了。”
夏逊顿了顿，语气再不复刚刚的轻松，反而显得极为沉重：“吾征北军此番伤筋动骨，当初丰城城下九万大军，如今仅余三万三四，吾四万常军更是仅余一成，吾有愧啊！”
帐中尽是沉默，夏逊却兀自继续说道：“徐硕、李荣两位将军以身殉国，程立与季素两位老将军也是重伤，无法再领军为战，一战损吾四将，那鲜于寒此刻要是得知，怕是要笑得前俯后仰！”言毕，夏逊却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原本苍白的脸转眼便是一片赤红。夏慎赶紧上前，却是被夏逊挥手挡开。只是林旸注意到，刚刚夏逊掩口的手方一垂下，便有滴滴触目惊心的鲜血从掌中滴落。
“大将军！”林旸起身呼道，抬眼碰上的却是夏逊严厉的目光。夏逊摇摇头，另一只手伸出虚压，接着道：“无妨，陈年旧疾了，前夜又给鲜于寒所伤，现在已是无碍了。”
“吾征北军三万黑骑，三万常军，明日即到。”夏逊不着痕迹地擦去掌中的血迹，继续道：“慎儿，黑骑你且自行去安排妥当。”
“是！皇叔！”
“林将军。”夏逊对着林旸说道。
林旸赶忙起身，抱拳道：“末将在！”
“吾欲从常军中抽取一万填入目前四营剩余所部，另成一部，共计一万五千人，以你为主将，林将军可有信心？”
林旸心中震惊万分，沉思片刻，看着夏逊严肃却饱含期待地面庞，咬牙单膝跪地，朗声道：“末将定不负大将军所期！”
“好！很好！”夏逊快步走到一旁刀剑架上，取下自己的佩刀，一把扔向林旸，待林旸接住，夏逊道：“此刀名曰靖魂，你部便取名靖魂营！靖魂靖魂！望你能执此刀，靖吾军中战殁之魂！”
“末将领命！”
夏逊平静下来，复又取下下方一把普通佩刀，拔刀出鞘，林旸一看，却是自己原先那把横刀，难怪自己遍寻不得。此刻林旸看去，亦能看到刀刃之上密密麻麻的豁口。林旸正待说话，却听夏逊接着道：“老将已矣，但吾大夏军威不灭！今后的战场便该是汝等年轻人的舞台了。”
莫道桑榆犹未晚，将军收刀两鬓斑。
但闻幼虎林间啸，纵横捭阖兴波澜。
夏逊背过身，只是缓缓说道，以指轻抚着横刀上的锯齿豁口。斑斑白首下，这位上柱国大将军已是虎背微驼，身后静静站立的夏慎和林旸听着夏逊鼓励的话，却是无尽的心酸。
天宝二十七年五月二十
丰城城东大夏征北军中军大帐
时至正午，军议结束，通报有三：
其一，新建靖魂营，云麾将军林旸为主将，统一万五千部众，吴宏涛副之；
其二，程立、季素两位老将领千人护送殉国将军徐硕、李荣回永安国都，国葬之。前两战重伤将卒亦回宛城休养；
其三，待粮草军备齐至，全军开拔，攻青州固北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