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离日前约130年，2042年
日本，札幌
具体地点未知
漆黑的夜晚，夜风呼呼，有些冷寂。一个人影溜进新世纪分部上面的电器生产厂仓库的厕所里。这里没其他人，借着微弱的光照，他坐到其中一个马桶上，关上了门，打开了耳朵里的通讯器。那还是将要跟他通话的人之前寄过来的。
“你做的很好。”对方是一个声音雄浑的男人，欣慰的笑声此刻是那么刺耳，折磨着他的耳朵。
“多谢夸奖。”他苦着脸道，如果莎曼在这里，她立马能听出是村上野明的声音。“我的儿子呢？”
“你儿子？你还得帮我完成一件事。”男人貌似意犹未尽。“只要你帮我完成了，你会见到你儿子的。”
“什么事？”他开始厌烦对方的贪婪要求了，但比起自己儿子的下落，孰轻孰重自然明了。他选择忍让。
“告诉我，艾迪·卡兰基的下落。”
村上野明一时无言以对：“他不是去了东京吗？”
“你的情报工作做得不行啊，村上先生。”男人讥笑道。“我们需要的，是艾迪现在的下落。”
“什么意思？”村上野明茫然道。
“几个小时前，他逃出了回收小队的包围圈。虽然他们捉到了狐狸，可他却死不开口。真是个硬汉！”
狐狸······
村上野明的眼睛有些发酸，但憋不出一点泪水。他想抽自己两耳光，却还是平静的姿态，两只手握成了拳头。他开始麻木了。
“我想村上先生，是清楚艾迪下落的吧？”男人质问起他。
村上野明依旧平静，淡淡回答：“我不知道。”
男人厉声叫道：“不知道？也许事实是你说的这番话，但如果我把枪口按在你的脑袋上，也许我会听到另一种说法。”
“我能说的只有这些。”村上野明忍住了将发作的脾气，“我没法决定艾迪的想法，他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我没法断言。”
说到这里，村上野明又感一丝愧疚。他本就不知情，更何况，自己不能再做这些昧良心的事了。
但他没法回头，至少他得知了自己儿子的下落。他出卖了自己的组织，泄露了情报，丢的是自己的老脸，若换来他的儿子活着的机会，这并不算亏。
男人的怒意消减了些，“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情。我和我的人已经接到命令，准备前来抓捕艾迪。你帮我查出艾迪的下落，我考虑放了你的儿子。”
“······我会的。”
“很好，合作愉快。另外，注意看好你的人，别做出格的事情。”
男人结束了通话。村上野明扯下通讯器对着空气乱吼一通。他并非没有调查过对方的底细。只是线索知之甚少，他毫无头绪。
他冲到洗手台前，用清澈的自来水冲洗着自己的脸，思绪飘回到几个月前。
那一天，他接到个陌生的电话，那头传来自己儿子的声音，似乎在破口大骂着谁。接着便是那个男人，说自己是棱镜的人，自己的儿子在他们手上。
自己自然是回怼那个男人，叫他别开这种莫名其妙的玩笑，又说他的儿子已经失踪国外很久了。毕竟声音可以合成，这并不能成为证据。可男人只是笑着，传给了他一份视频文件——里面是自己儿子被绑在一张椅子上，脑袋仰在椅背后，身上衣服破烂不堪，新鲜的伤痕隐约可见。
男人然后笑的更欢了，说现在可以谈谈了吧。
然后的事情，便是那男人用他儿子的性命相要挟，让他透露在日本的新世纪所有行动的情报，成为他的眼梢。他当做一个玩笑熟视无睹，并且准备派人调查他的底细。
通话完未过多久，一个神秘的快递送到了自己的家门口——一根带血的断指。
他惶恐着选择相信——后来他私底下找人，做的DNA鉴定结果让他更是坚定了想法。自己被人家捏住了把柄，何况还是自己亲身儿子的性命，身为父亲他不能坐视不管。
他很快上了路，成为一名合格的棱镜间谍。
如狐狸所猜测的，几次在日本的新世纪秘密行动被挫败有他的功劳，也是他，透露了狐狸等一干新世纪间谍的信息。
他一直都很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这期间，他也尝试查清“儿子”被绑架一事的真实性，但并没有结果。直到前几天，莎曼带着艾迪·卡兰基前来，直到现在，男人又一次逼迫自己。
这次跟以前一样，没其他的答案选项。跟以前一样，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自己悔疚的面色难看，然后是突兀的猜疑——
你真的还活着吗？
······
“你觉得他还好吗？”
托比望着那扇紧锁的房门，愁容满面。自狐狸被抓后，回到公寓艾迪沉默不语，锁住房门。任他们如何叫唤，得不到任何回答。
此刻已是天黑，远处警笛低鸣——艾迪他们白天为了摆脱棱镜的追捕整出的闹剧引起了日本警方的注意，加大了在街上巡逻的力度。
“他反正不会为了这件事去自杀。”莎曼靠在走廊的围栏上，背后的黑夜下霓虹交错，“他自愿加入新世纪，就得有这种觉悟。现在想来，他可能还没准备好接受这个现实。”
“就这么让他闷在房间里不出来？”托比眉头一皱，这么搞下去他总觉得会是不好的结果。
莎曼拍了下他的臂膀，“他需要时间。事情总归发生了，没人会责怪。我如果是狐狸，我清楚那个时候，谁也救不了我，还不如给自己的战友逃生的机会。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迟早都要面对。当然，我也不希望他出事，就新世纪的未来而言，他有着不可估摸的价值。何况，他是我们的朋友。”
托比还想说什么，莎曼轻哼一声：“走吧，给他点时间，或许明天一早醒来，他就振作起来了。不过，EBK-23，没想到这次居然能在这里找到······”
莎曼念叨着回到自己的房间，本想追问的托比，望了眼艾迪的房门，摇头回去睡觉了。
艾迪的房间里，漆黑一片，本尊正倚坐在客厅的墙角面无表情，无人清楚他在想什么，他的内心因为目睹战友被抓又是何种沉重。
加入新世纪的决定，确有他一己私利的考量，但在加入新世纪的这些日子，他对这里的每个人都由衷敬重。狐狸，虽一面之交但也是自己的异地战友，看到战友被抓，他怎能不难受。
如果自己再有点力量的话，他也不会······
衣服里的手机呼唤着，他漠然着取了出来，看着上面A的来电显示，胸口抽搐了几下，鼻腔发出短促的鼻息。
他听到的是A的一句问候：“还好吗？”
“不······”他坐起身来，“这感觉一点都不好。”
“别再为狐狸的事情懊恼了，你清楚那根本不是你的错。”
“不，那是我的错！”艾迪激动起来，“你根本不懂，看着自己的战友落到敌人的手里，自己却无力救他出来······”
A打断了他的话：“恕我直言，从严格的意义上来说，狐狸并不算你的战友，是和你站在同一战线上的朋友而已。”
“所以你根本不懂。”艾迪哽咽起来，“我只是······莫名觉得心痛······是我······看着他被抓却无能为力，如果让他先上去，结局就不一样了。”
“把故事的主角调换一下吗？”A好笑道，“你以为你能逃出包围？在密集的弹雨下能毫发无损？那只能是你的空想。”
艾迪伸出了手，看着还没洗过脏兮兮的手心，眼里多出狐狸被抓时的脸：“是啊。我有超人的力量，却依然是肉体凡胎，依然会死。很可笑不是吗？”
“命运的不公，往往是事情延伸的那些细枝末节的其中一条。肖恩给了你力量，却没能为你打造一具钢铁身躯。你不是超人，只不过是个力气大的出奇的普通人。”
A的话里，有种淡淡的忧愁。也许是艾迪战友被俘，她感同身受，也许是在为刚刚的话感慨。艾迪觉得，两者都有。
“你事后感叹命运不公，但结局没法改写，你为何还在为失去唉声叹气，却不把眼前要做的做的更好？你认为他让你走，就是让你换地方怨天尤人？”
“······你说的对。”艾迪站了起来，用疲倦的口吻说道：“那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了。我只是······觉得很痛苦，那种感觉我似乎感觉很熟悉。或许曾经的我，经历过类似的事情吧。我希望我找回自己是谁时，那些东西不要一同找上我。”
A闻言漠然，一时说不出话。但她很快又说道：
“很高兴看到你振作起来，艾迪。”
艾迪去打开电灯。有了BLEX的强化，夜视能力也得到了增强，基本可以看清路。没有磕磕绊绊，几秒钟的时间便走到开关前，房间明亮起来。
“说到BLEX，你对它了解多少？”艾迪转到了另一个话题。现在他想明白了，狐狸作为一个新世纪成员，有着潜在的价值，棱镜绝不会轻易让他死掉，好从他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情报。
在棱镜没有榨干他的价值之前，他不会少一根汗毛。自己会在那之前，把他救出来的。
“一种强化人体的人造细胞罢了。”A毫无迟疑给了回答，这超出了艾迪的预想——似乎这个问题不在她顾虑的忌口主题中。尽管这种回答他已经听过多次了。
她又慢慢解释起来：“原本肖恩的预想，是创造一种大幅提高宿主机能，能适应任何生物的免疫系统的细胞。说通俗点，肖恩眼中完美的BLEX细胞，不会毒害任何生物，且能大幅强化宿主综合能力，一种全新的肾上腺素。”
“听你的意思，它还不够完美？”
“对。根据我的调查，现在的BLEX副作用很大，不是任何生物都表现对BLEX的高契合度，并且需要达到一定浓度才能起效，甚至还有让宿主基因突变的风险。”
“是吗······”艾迪思绪纷呈。“你还知道什么？”
“更多的也没了。肖恩对自己研究的保密工作很有信心，我也没找到什么突破口。”
艾迪摇摇头：“忽然觉得你告诉我这些，想必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你什么意思？”A的声音沉重起来。
“很简单，你有事相求我。你先是劝我冷静下来，再是用我关心的东西，含糊敷衍我试图转移我的注意力，吸引我的兴趣······”
“呵，鬼才逻辑。”A点评完轻笑起来。“不过你还是猜对了，我的确想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去一个实验基地，把EBK-23抢到手。”A一本正经。
艾迪略一皱眉，又是EBK-23，“什么实验基地？”
A飘然回答道：“那是一个坐落在崎玉的实验基地，具体位置不清楚，但可以大致确定，在一座名为野猪峰的山脉附近，那里地势险峻。”
崎玉？几个小时前，狐狸也提到过那里，两人认为那里有棱镜的秘密研究所，EBK-23便藏在那里。现在再结合A表达的讯息，只需修改一点细节便可以得出下面的结论：
棱镜在崎玉有建造秘密实验基地，大致在野猪峰附近，具体位置暂时无法确定，此刻正在进行有关EBK-23的研究。
难不成他们说的是一个地方？
“哪怕你不说，我也会去看看的。”艾迪惊诧着，活动起酸痛的筋骨，“我也很想看看，能让棱镜调配资金专门研究的东西，究竟有什么吸引力。”
A轻哼后出声，“可以这么说，比起EBK-23，狐狸的生死都可以不顾。甚至是······”她本还想说什么，却突然住了嘴。那像不是感到失言时的惊愕，而是发觉话说过头的茫然。
艾迪半张着嘴，闻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味道。“你似乎知道的不少？”
“知之甚少。”A说到这里犹豫了很久，“也许等我知道的足够多了，我会告诉你的。就比如······实验基地的入口什么的。”
艾迪啧啧两声。她一定知道什么，却死活不肯告诉自己，也许是她掌握的情报真的很少，也许是对自己刻意隐瞒。他没法强求A告诉自己所有的一切，但自己也总会调查清楚的。
可是，A作为一个独行侠，居然向自己提出请求，让自己把EBK-23从棱镜的手里抢过来，上次珞也对自己提到过EBK-23。似乎它是很多人的眼中的一块烤肉，具有非凡的吸引力。
EBK-23绝不止狐狸说的那么简单，它的背后，也许还隐藏着更深的秘密。会不会，跟御袥·弗明雨当时说的神秘装置有关？伊莎也是为此而来吗？
“话说，为什么你自己不去？”艾迪暂时不想纠结这个问题，试图再从A的嘴里撬出来点有价值的情报。
“我比较喜欢幕后工作，那样比较轻松。”A半开玩笑道。
是吗······谁知道呢。艾迪哑然。
见艾迪没说话，A打算快速结束话题，便道：“我还是想劝你一句，艾迪。在解决了EBK-23的问题后，离那个叫珞的女人远点，还有伊莎·莱蒂娅。”
艾迪错愕一下：“她们有何种魅力，让你胆怯，让你叫我学会对她们敬畏？”
“我不知道。”A冷言道，“也许是女人之间争宠时的嫉妒，也许是自己与生俱来的第三感在这么跟我说。”
“等等——”
艾迪闻言不对，刚想继续追问，A抢先一步挂断了电话。被卖了关子，他差点没气的把手机砸在地板上。
你到底在想什么？在隐瞒什么？！
伊莎·莱蒂娅、珞、A，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未过多久，在看到A发给自己的具体地址后，后者一度忘记了呼吸。
······
同一时间，珠穆朗玛峰内部
当年观测者眨眼间建立起来的观测站，此刻正灯火通明。观测者本人正坐在控制台前，闭目不动，似在养神。没人知道有他的存在，连珞也浑然不觉。
这个有百来平米空间的观测站，在一个圆柱空间里，外圈安装了各类设备，中央矗立的能源解析转换器，上下贯穿整个珠穆朗玛峰（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能提供无穷无尽的能量，维持观测站的基本运作。那还是根据自己的数据库资料建造的，凭当前所在文明的科技水平，造不出合适的材料承受其运作时产生的高温。即使人类意外发现这里的所在，也没法仿造出来。
或许能算是发明专利的一种保护。
观测者睁开了眼，面前弹出一个透明浮窗。在这很久之前，将自己的数据连入了全球所有网络，以实时更新数据库并建立监控，对方察觉不到任何异常。他学习了这个星球的发展史，掌握了这个星球的一切，包括这个星球的名字——地球。他曾逛过众多地球当中的一个。
他单手撑着脑袋，胳膊肘架在控制台的键盘上，面无表情的他此刻有些懒洋洋。自己面前那不大的浮窗上，是棱镜天文台的射电望远镜实时观测画面。看了一眼，他无神的眼睛有了一点神采。
当珞和神相会时，浩瀚宇宙的极远有一点违和的纯白柔光，当时还跟小指差不多大小。现如今，同样处在当年珞的观测点上，它已经变成了巴掌大小。
根据这些天的观测数据分析，尖锋波有不断加速的趋势，并且已经开始活跃了起来。
跟珞的粗略推测相差无几。
如果预计没错——对他来讲错误率基本为零，再排除掉特殊情况，十年过后，尖锋波又将释放粒子云和巨大的能量到达这个星球，届时将影响星球的生态系统，有失衡的危险。他和那些人，称其为震波。
上一次的震波，造成了全球范围的8.2级大地震、电网瘫痪、网络中断，人类苦不堪言。现在，他没法预测下一次震波到达之后脚下的地球会变成什么样，但绝不会太好。最坏的情况是，地球上所有的生物都会没法生存。
已过一年多，他依然没在这个宇宙中找到睡美人的下落，脑筋转的飞快的他认定她在这个宇宙的其他时间线，或者平行宇宙里。尖锋波虽然让他们的追踪结果产生了偏差，但大致范围是没有问题的。
不过，比起她的下落，现在重要的是透析尖锋波的一切：产因、构造、弱点······然后应对。
他不怎么关心这个世界每天表面在发生的，背地在发生的，还有即将发生的事情。深刻在指令里的东西让他没有闲心关注，也没有闲时插手。
不过，他很好奇。作为众多观测者中的一个，他是富有好奇心的那一个特例。指令没有限制他的好奇，那些变幻莫测的事情，总能勾起他的好奇心。因为他能从中看到无数可能，无数可能后面又是可能——
他在无限可能中揣测，享受猜对走向的兴狂，感受估错结局的失落。那让他愉悦。
就好比珞和艾迪·卡兰基的故事，他也一直在抽空关注。他很好奇，到了那一天，会是珞亲口告诉艾迪残酷的真相，还是艾迪本人自己参透了所有。他暂时没有定夺好任何一个选项。
他感到全身血液都在沸腾——
他差点忘了，自己没血液。一副用特殊的碳基材料铸就的身躯罢了。但兴奋，确系事实。
他一边进行数据整理，方便下次研究，一边叨叨念着什么，如同复杂的古典咒语令人费解：
宇宙孕育出来我和无数门徒
我顺走了烦恼，我带来了无忧
鬼面门徒的贪欲想闯进我的生活
互相猜忌中我举步维艰
神毫无预兆宣判我们有罪
赐下天地同一的刑罚
我没有选择，也无处可躲
一昧的逃跑却回到原点
我们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蝼蚁
他们捻指即碎的存在
谁甘受命劫支配
谁愿在死亡面前称臣
愿阿托萨在彼岸祝福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