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离日前约130年,2042年
美国,华盛顿
艾迪·卡兰基以为的“家”
看着艾迪在地上抽搐,那又怒又痛苦的神情,肖恩·伊文诺感觉自己达到了愉悦的顶峰。
“你对我——”艾迪的声音颤抖着,“做了些什么?”
此刻,全身上下,似乎有万千蚂蚁在奔走,啃咬着自己的每一块肉。艾迪咬紧牙关忍耐着。汗水不知何时浸湿了自己里面的衬衣。
“让你成为,一个崭新时代的新人类而已。”肖恩若有所思地看起自己手里用完的针管。“或许在剂量方面,我还得适度降低一点。”
他蹲下身子,捏着艾迪发红的脸,一字一词的说道,“感谢你为我的事业做出的卓越贡献,艾迪·卡兰基先生。这又不是第一次了,放松点。”最后那句话出口时他带着嘲谑的笑。
突然间,肖恩手中变魔术般多出的一针扎在他的脑门上,莫名的剧痛让艾迪倒吸一口冷气,咬紧牙关死扛。
急促的呼吸开始平稳,因剧痛而急跳的心脏慢了下来,眼里的一切都似乎凝滞起来......
得意洋洋的肖恩甩开那张愤怒的脸,艾迪的脑袋差点磕在了桌脚上。他别过头,看到翻立过来的肖恩朝自己挥了下手。
“把他带走,去实验基地。”
两个棱镜士兵背好枪,将痛的没了力气的艾迪从地上拉了起来,抓起手臂搁在肩膀上,慢慢扶着他往房间里走。
意识半清醒的艾迪,那些异感消失不见,眼里重影不断。耳朵边A的声音微弱的回荡着。
“艾迪······闭上眼......”
他没有迟疑的照做了。听力在那时也灵敏了起来:玻璃碎掉的声音,什么东西掉在了地板上在打转,爆鸣声,那些人的慌乱声······
“有情况······做好战斗——”
几声低微的枪响如同钢刀把那声音割线似的切断。然后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声惨叫。他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往下掉,然后被什么给托在了半空,又将自己拎了起来。
他吃力的睁开了沉重的眼皮,两个人影正抓着自己的胳膊往门口跑。他只能任那两个人拖着自己逃命。
门打开的声音。那片黑沉的天空和四周的一切多了一种亲切感。
“想找到你还真不容易啊,艾迪·卡兰基。好久不见。”
他认识这个声音的主人。一个有过几面之缘,共同经历生死的女人——
那个身手不凡的莎曼。
当闪光弹带来的致盲效果褪去后,看着地上倒在血泊之中的两个棱镜士兵,揉着发痛双眼的肖恩·伊文诺气急败坏。
“你们这些废物,连一个人都看不住?还不快去把小白鼠给我抓回来!”
所有的棱镜士兵火急火燎,持枪追出门外。但早在他们懵圈的时间段,他们早已跑远不见人影了。他们相觑了几秒,分做几个小队展开了地毯式搜索。
这个地方不大,但也不算太小。他们不可能那么快跑出去。
事实上的确如此。他们几个此刻正躲在一栋别墅的后院里,静观其变,同时思考着对策。但这里并不安全,棱镜的人迟早会找上门来。
艾迪半躺在墙角,看着莎曼那张渐渐清晰的面孔,几点汗水随自己变弯的嘴角处滑落。
“这个世界,跟我想要的那个......不太一样了......”他摇摇头,感慨道。“我很想知道,你们是......怎么找到......我......”
莎曼示意他闭上嘴休息。
在艾迪呼吸平稳后,她解释起来:“事实上,我们并没有找到你的踪迹。你藏的太深了,除了你公开袭警一事在那里传的沸沸扬扬之外。所幸还是有人给我们提供了线索,说你在这里,我和我的朋友——”莎曼指了指身边那一身黑皮衣,褐发浓密刚硬,身材魁梧的男人。“他叫托比·昂斯。我们一起找到了你。”
艾迪忍着痛苦轻点两下头,能同莎曼一起出现,此人的身份已便被他猜到一星半点。
他的身体异变再起。
艾迪一声呜呼,颤抖的双手按在自己的心脏位置上,他能感受到,心脏正在快速跳动,就跟打了肾上腺素一样兴奋起来。现在,那些蚂蚁撕咬的力量更强了。全身止不住的抽搐。
莎曼扭过艾迪的脖子,担心的眼光射在了上面细小的一个针眼上。“那家伙到底给你注射了什么东西?”
他的喉咙里发出两声难以辨清的嘶吼,似乎在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
“该走了,这里不安全。我们得赶快到回合点去。”托比提醒道。
就在这时,艾迪抬起一只颤抖的手,指着自己耳边那个一直无人发现的通讯器——它实在是太小了。莎曼心领神会,拨弄着取了下来,戴进自己另一只空闲耳朵里。
“我早就警告过他。”A在表达完对艾迪的失望后,平静的说道。“你好,维吉尼亚·莎曼女士。”
“你对你的委托还真是上心啊。”莎曼颇为惊讶,”人已经在我们这里了。”
A微然一笑,轻松如常的语气似在表明一件事——即使她关心的那个人此刻不怎么好受,现在也不关她任何事情。
“客套话就不必说了。现在你们得在一分钟内离开这里,一支棱镜的小队正在往你们这里搜索过来。”
“那好,多谢了。”莎曼回复道,叫上一旁的托比·昂斯搭把手,将满头大汗的艾迪背在背上,迅速撤离。
A通过通讯器为他们指明撤离路线。没过几分钟,他们甩掉了那些追兵,逃出了那不太友好的富人区。
跑进了一条陋巷,几个人在一扇锈铁门前停下了脚步。
“过了这扇门,就离我们预定的回合点不远了。”莎曼将艾迪放下,艾迪倒在墙上,粗重的呼不停起伏。
“他脸色不太好,莎曼。”看到艾迪那红的像枫叶的脸,托比有些被吓了一跳。
“他需要镇定剂。BLEX正在起作用,这样下去他会死。”A的声音穿透了莎曼的耳膜。
莎曼将自己肩上的金发撩到背后,一副疑虑的表情。
BLEX······
“那到底是什么玩意?”
“BLEX生物细胞。肖恩·伊文诺的杰作。大致作用是能强化人体机能,能让一个废人变成所谓的超人。现在的情况,是他体内的BLEX在修改他的遗传信息,以适应宿主内环境发挥生理效应。在此期间免疫系统会减缓却无法阻止其作用,就如同人的过敏反应。作为精挑细选的实验品,他迟早能适应BLEX,前提是在此期间不会死去。如果能用镇定剂降低他的代谢和机体活动水平,应该可以扛过去。否则,死亡的风险极高。”
莎曼眼睛微眯,嘴唇半张,接着是疯狂搜刮自己的记忆存储,这个词她莫名觉得熟悉却想不起来。
但她很快又停下来,说道:“接下来让我们谈谈另一个重要问题,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
“这不是很正常吗?”A反唇相讥,似乎觉得莎曼的提问很愚蠢,“我们本就是站在统一战线,莎曼女士,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做同样的事。你也看到了,你面前的这个男人需要帮助。与棱镜那些魔鬼不同——你还有基本的良知。否则,你也不会在一年前匿名捐助一家孤儿院所需的物资了。”
莎曼感到了害怕。为什么这个神秘人对自己做的事了如指掌?
“你调查我?”莎曼质问道。换来的是A这样的回答:
“只是单纯想了解一下你而已。现在,时间所剩无几了,信不信,取决于你。”
几秒的沉默。莎曼的眼光灼热起来。
“告诉我哪里有镇定剂,我们已经没多余的药品可以帮助他了。”
“简单。出门右手边直走300米,有一条巷子,往里走到尽头。那里有一家卖违禁药品的药店。那里应该有镇定剂。”
莎曼哼笑一声后说道,“你还真是神通广大,什么地方都找的到。”
她对着在旁边警戒,枪不离手的托比招呼一声:“把他带去集合点,我去拿镇定剂。”
托比按住了打算出门的莎曼,问道:“小心被狼咬断了脖子。”
“我清楚我在做什么。”莎曼说道。
莎曼坚定的眼神让托比缩回了手,他看着莎曼的影子消失在眼里,对着在墙边蜷缩身子的艾迪一声叹息——
他已经昏死了过去。
······
“你有够多的通信币吗?”A轻声说道。
莎曼知道她在指什么。通信币,“国际通用信用币”的简称。在棱镜带动了全球经济腾飞后不久,为了更方便各国之间进行交易,通信币诞生,并很快兴起了起来。通信币的好处在于,能在任何一个国家随意使用,并且不会被各国汇率所制约,打折扣,同时受自己的信誉影响。是一种独立的新式货币,有着自己的价格衡量标准。这一举措,有力推进了全球经济发展。各国国民,不必像旧时代那样,费力把自己国家的钱折算成他国货币用于消费。对那些搞地下交易的人而言,更是一种便利。
这些都无关紧要。
“只要那该死的老板不耍心机,我也许还会诚信交易。”莎曼舔着牙齿。“否则他估计会想尝尝我的枪子是什么味道。”
“我已经没多少时间了。”A忽然说道,“我已经往你的账户里打了一些钱——随便用,没人能查到来源。就当对你们新世纪的一种资助,里面也有你们应得的报酬。”
“尊敬的富婆,告诉我什么叫做你‘没时间了’。”
“她已经查到我了。我得暂避一段时间。有很多事情,等我去弄清。”
“她是谁?”
“你暂时可以不用在意。你完成了我的委托,现在我还想再拜托你一件事,照顾好艾迪·卡兰基,或者让他加入新世纪,我相信他有这个实力。报酬丰厚。”
“你觉得可能吗?”莎曼讥笑一声,“首先,按照我们组织的原则,得他自己自愿。其次,我们老大也不会同意的。他没法对一个突然的外人抱以百分百的信任。我们帮你,是因为他身上或许有我们想要的东西,但他现在这个状况,他变得毫无价值——就凭这点,他大可以一脚踢开他。”
“那你为什么还要去完成我的委托呢?”A笑道,“是因为你知道,那是个投资后能获得高回报的方案——艾迪·卡兰基是诸多人想要的一块肥肉,他有着不可估摸的潜在价值。”
莎曼的嘴角抹过一丝笑意。A说的不假,既然他是被棱镜重点关注的对象,那么就一定有棱镜在意的东西在他身上。或者说,那些就可能是棱镜的把柄。
拥有了艾迪·卡兰基,就把握住了棱镜的罪证。棱镜就有了自食其果的可能。换言之,他们多了一把利剑,将棱镜洞穿。
那是他们想要的结果。也是新世纪创立的初衷——搞垮棱镜。
那里的确有一家药店。站在门口,头上有一个挂着蛛网的摄像头正盯着自己看,店里面有些脏乱,一个古稀之年的白发老人正拿着鸡毛掸子(这东西可不多见了)打扫药柜,不时还在弯腰咳嗽,捋着自己的胸口。
“再见,莎曼女士,希望我们下次能够再相见。祝你购物愉快。”A微笑道。莎曼闻言将通讯器扔到脚下,用脚碾碎。她还想问问这个神秘女人的名字呢。
看到门上挂着写着“歇业中”的挂牌,莎曼犹豫着,敲了敲门。里面的老人转过身,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老花镜,张大了嘴,似乎是不敢相信这个偏僻的角落还会有顾客光临。
老人挪着步子,慢悠悠来到门后,打开了门锁,让莎曼进来。不大的空间,里面的装饰却让古典感十足,黯淡的灯光下,满目的各类药品整齐摆放在药柜里,里面角落里还有几个未开封的铁箱子,旁边的空调有些老旧,但还在正常运行,带给温暖。
“年轻的女士。”老人说话的语气在莎曼看来有点像年轻的花花公子,不像是这个年龄该有的。“需要什么帮助呢?”
莎曼自然是开门见山,“有没有‘美梦’?”
这里的“美梦”,是当今时代常用的一种黑话,在黑市交易里一般代指安眠药,镇定剂一类的药物。就连莎曼也想吐槽,也不知道这些听起来怪怪的黑话是怎么流行起来的。
“你想要做什么梦啊?”老人摸着自己的胡子,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样子。
“略带苦味的梦。”莎曼笑道。
“你稍等。”
老人弓着腰,走到一个药柜前,动作虽有些笨拙,但还是熟练的打开了药柜,取出了一巴掌大的药盒。
随后莎曼拿到了那个药盒——普陀芬奇几个大字映入眼前,其次是保质期和生产日期以及封面之类的装饰在外。这确是她想要的:一种特效的镇定剂,但用量不当会对神经系统有一定的损伤,长期过量使用极易上瘾,可能出现中枢神经系统强力抑制,导致呼吸停止、血压急降、昏迷,甚至心脏衰竭威胁生命。是一种全球各国都严格管控的药品。对那些吸毒者而言,这东西是一种奢侈的宝贝,能把自己从这无聊的凡世带进极乐的世界。
“值多少?”
老人笑着比出四根手指。她耸耸肩,爽快的付了款。
“话说,老人家。为什么你会在这巷子里开个药店?还要冒着杀头的风险?”莎曼敢肯定,这家药店从创立之初到现在卖出的违禁药品量,足以给他自己定下十次死刑。
老人摇摇头,拿起柜台上的鸡毛掸子继续起自己本该做的工作。
“你也看到了。”老人说道,“你一定也是去过那些黑市的,那里的药品可不止我这个价。之所以卖这么便宜,只是做我该做的事情罢了。”
该做的事情······莎曼咀嚼着这句话。似乎没什么言外意能被她咀嚼出来。她点了下头,留下老人一个人继续工作。
她的手摸到了把手上,身后悠然飘来一句老人的话:“孩子,如果以后还想来买药,可以到我这里来,但是我希望——你们都能做自己觉得正确的事。”
后者愣了片刻,推门远去。现在,还有人需要急救呢。
老人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照片,上面是一个肤白貌美的年轻女人,站在某个山巅露齿微笑。
“年轻的时候,我也曾犯过错啊。话说,她的眼神真的挺像你啊······”
老人小心收了起来,继续打扫这自己倾注了几十年心血的小店,嘴里还哼起了小曲,莫名的悲伤气氛徘徊于老人身边。
也不知道,自己今天为什么要跟一个生客说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