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饭,天忽下起大雨,铺天盖地,顷刻之间,整个天地都处在雨水之中。
此刻,碧落已经躺在自己的房间里,正睡意朦胧的听着窗外的风雨声。
荒野驿站的雨夜,风声、雨声、秋虫声交替,让人顿生孤寂之感,一股冷意忽的自心底袭来,碧落猛的睁开眼睛。
不知是在睡梦之中还是现实之中,碧落分明可以透过黑暗,看到屋中情形,耳畔亦能听到窗外已经渐弱的雨声,但她的身体却似被一座大山压住了一般,任凭她百般努力,始终不能挪动分毫。
慌乱之中,她听到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紧接着,便睨到帷幔之前立着两道模糊的人影。
碧落闲着无聊的时候曾见过一本书,那书中记载了一种极为罕见的唤作魇的妖物,传闻修炼大成者,可以不着痕迹的侵入人、鬼、妖、魔甚至于神的梦境,于梦境之中杀人,而修为浅薄者,只可令修为比之更低者处于似睡非醒的状态之中,
碧落猜想,自己如今妖力被封,形同凡人,才这般轻易地着了那魇妖的道。
低沉、粗哑、苍老的声音穿透寂静猛然入耳,“现在怎么办?”
另一个似男非男似女非女的声音回应道:“动手吧!”短短的三个字,分明带着视死如归的决然。
“你该知道,动了手,妖气之中沾染了血气,这世间便再无你我夫妻二人的立锥之地了。”
“可我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咱们孩子死掉吧,只要他能活下来,便是让我一辈子东躲西藏,我也认命。”
“可……”苍老的声音仍在犹豫,“万一那人是骗我们的怎么办,万一这人心治不了病怎么办?”
另一个声音咬牙道:“就算治不了病,我也要试一试,不能错过一丝希望,相公,你要理解我,我都是为了咱们孩子……”
碧落此刻已是心急如焚,没想到自己竟这般倒霉,刚一得到自由,便要一命呜呼了。
碧落在心里狠狠骂道,都怪那臭老侯,非要封印我的法力,害得我在阴沟翻船,被两只道行低微的小妖当作凡人拿来入药。
她明明记得,小翠娘不久前才说过,以凡人的身份在这世间行走可比妖物容易多了,彼时她还着实庆幸了一番,多亏了老侯封印她的妖力与妖气,怎么这会儿就要被别的妖物吃了?
碧落已欲哭无泪,索性心一横,眼一闭,只求一会儿剜心的时候别太痛苦。
时间悄然流逝,那两个妖物仍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是不是已经走了?可身体仍然不能动弹。莫非这两妖物是在戏耍她?
她拼尽全力抬起沉重的眼皮,堪堪只露出一丝缝隙,从这缝隙中,她分明看到,那二妖早已不知所终。
并且,更加奇异的是,她发现自己的目光竟可以穿透帷幔,穿过门窗,看到屋外的情景。
豆大的雨珠此刻已化作千万雨丝连接天地,如同晶莹透澈的帘幕。
莫非不是魇妖作怪,而是真的在做梦?
正待她准备闭上眼继续睡觉的时候,那帘幕中忽然走出一个人。
白衣如雪,纤尘不染,置身于茫茫无际的雨丝之中,眼前这个人,真实,却又遥不可及。
雨下得不小,他俊立于雨中,浑身却无半点湿迹。
他朝这边走来,雨中漫步,偏偏像是凌波而行。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就这么静静的独立于门中央,夜色如墨,白衣如纸,分明就是一幅画卷。背后淡淡的夜光透进来,整个人似乎都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所有的声音都在此时此刻消失不见,寂静天地之间,惟有他立于其中。
碧落的心猛然静止,又骤然狂跳。
眼皮沉似千斤坠,但她舍不得合上眼,也不敢合眼,生怕合了眼,他就消失不见。
碧落费力的想要把眼睛再睁得大一些,她想看清他的脸,可偏偏此时,沉重睡意来袭,不过须臾之间,她便再无半分意识。
……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光早已大亮,雨后的早晨,晨雾缭绕,飘飘渺渺。
驿站的老板娘特意给三人备了早点,此刻正尖声尖气的唤她们起床用膳。
“三位客人,时候不早,该起床用膳了。”
话音刚落,碧落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那老板娘手里端了盆热水,正立在房门口,见碧落出门,忙热情的招呼她道:“给姑娘备了些热水,洗把脸再出去用膳吧。”
碧落偷偷打量了她一眼,见她神色无异,心中已然确信,昨夜种种不过一场幻梦。
看来是前两日一心念着找个如意郎君的缘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竟梦见了英雄救美这等俗套的情节,这令碧落着实觉得汗颜,想想自己也算阅书无数了,什么戏本小说,但凡老侯房里有的,她都翻过不止一遍,什么英雄救美以身相许,什么女扮男装入朝为官,什么痴男怨女宿世仇敌,哪一个故事不缠绵悱恻荡气回肠,怎么自己偏偏就梦见了这么一个毫无新意的场景呢?
幸亏那梦中男子不落俗套,一看就非尘世中人,不然这梦便只剩下无趣了。
可意趣倒是有了,遗憾却又接踵而至。
这遗憾有二,一是未曾看清那男子的面貌,二是这般好看的男子想来现实中是没有的,碧落未免又惆怅起来。
洗漱完毕,到了前堂,小翠母女已经坐在桌前等着她了。
那虎背熊腰的小二正在给母女二人倒茶水,碧落看了一眼,心中愈发惆怅,莫非现在的男妖都是这般模样?
小翠见她出神的紧,便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唤道:“碧落?”
碧落回过神,朝她笑了笑,然后端起刚倒好的茶水便直接往嘴里送。
那小二来不及阻拦,便听得一声痛苦的嘶叫。
“嘶…”滚烫的水烫得碧落龇牙咧嘴,“怎么这么烫?”
小翠觉得奇怪,便问,“怎么觉得你心神不宁的,出了什么事吗?”
碧落一面清理桌上洒落的热水,一面反问,“你们昨夜睡的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