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就长听家父提起尊者神通广大,无所不晓,白葵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反响。”
白葵慢慢踱步到正厅中央,在黑袍老者面前站定。只是那稍稍发颤的声音暴露了她的紧张。
只见那黑袍老者停下手中拨弄的菩提珠,缓缓抬起头来。
那是一副怎样的面容!
枯槁的皮相,爬满了深深浅浅的皱纹,两边脸颊上的皮肉垂落下来,一时间竟辨不清是男是女,但怎样看来都是一个垂垂老矣的暮者。
那双眼睛也是布满混浊,没有聚焦的瞳孔,正直直盯着白葵的脸。
而后他抬头望向在门框上倚着的白野,白野默默看了一眼白葵,看她明明已经紧张到极点,却握紧拳头强装镇定,还是隐隐发抖的身体,又看回那老者,睫毛抖了抖,转身退回门外,并轻轻带上了竹门。
白葵面对着这样一个可以说是“面目可惧”的神秘人物,心中的紧张早已快按捺不住,却只见这老者只是看她,也不说话,此刻又听见“吱呀”的关门声,知道白野退了出去,心立刻又提了起来。
“丫头,你所烦恼之事,我已经回答了几千年了。”
如破风箱般的声音飘到白葵的耳朵,她浑身鸡皮疙瘩起来,却没有忽略老者的话。
几千年?
“森林有屋,木以制成;竹门之内,老者混沌;不死之身,可解余心。”
悠远的嗓音在白葵脑海中响起,厚重的,带着尘封的历史气息,似从远古传来的经纶朗诵。
黑袍尊者不死之身是真的?
白葵心下骇然,但骇然之后也觉得好笑。千百年来传颂的不死之身,被多少人畏惧,敬仰,追崇,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若忽略那一身死气,看起来竟也与普通老者一般无二,只是更为“衰老”一些。
“既是故人之女,我便也与你一个方便。”
黑袍尊者抬起靠在桌子上的手,端起一只黑乎乎的漆釉茶杯,向嘴中送去。
白葵定睛那只杯子,无比确定那只是一只空杯子,若说里面有什么,也不过是这屋子里一抔黑浊的空气罢了。
可那只杯子送到老者嘴边,竟是有点点涟漪波纹晃了白葵的眼睛。
水!
水面泛着青绿色,隐约还可见丝丝热气,这哪里是什么空茶具,分明是一杯刚沏好的新茶!
白葵心中讶异,但面上仍不动声色。
“这个故事我讲了几百遍,这是第二次乐意讲给一个人听……”
沙哑喑暗的嗓音,穿透薄薄的耳膜,似乎把倾听者载往另一个红尘……
半晌……
“吱呀”
白野正闭目沉思,忽闻门开,一个闪身,从栖身的银杏树上跳下来。
白葵从屋中迈步出来,抬头望着黑沉沉的夜幕,没有闪亮的星辰。镰刀月亮掩在薄云下,散出隐隐的光。
她呼出一口浊气,看见了台阶下的白野。
看呀,有人还在等我,多好。
白葵向白野扬了扬脸上的笑容,她忽略掉白野眼中深沉,压抑,还是怜悯什么的神色,在走到他身边时说——
“阿野,我们回家吧。”
白野盯着她,白葵避开他灼人的眼神,又像是自言自语。
“噢,我忘了,你已经到家了。那……重新来罢。我总是要同你说点什么的。”
“……阿野,再见。”
言罢便径直顺着小路走去。白野凝视着这压抑偏僻的木屋,似乎这样看着就能看出点端倪。
可入眼是什么?
这一栋早已被无数风雨洗去颜色的木屋,是他的家。
那一位历经过无数风雨沧桑孤寂的老者,是他的恩人,是他的家人。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白野转身跟上了白葵。
白野是在六岁时在狼窝里被黑袍尊者发现的。尊者发现他时,他满身身泥血,对面一批闪着凶光的雄狼,他身旁还躺着一批显然已经死去的雌狼。
六岁啊!黑袍尊者入山不理尘世多年,却被这孩子眼中坚定的光震慑到了。他满脸血污,却有一种莫名的自信,他下巴对着那批狼,好不傲气。
于是,他带他回了家。
这一住,就是十二年。
黑袍尊者于白野,是恩人,是父亲,是师傅。白野在谷中混迹多年,却鲜少有人知道他的背后,有那么一位传奇人物。就连白天天和白灰对此也是一无所知。
至于白葵……那也是意外。
苍白昏暗的月光照着小路上一前一后的两人,云层忽地覆压上来,月光暗了,却有一丝更明亮的光芒显了出来。
那是一颗星星。
一颗在月亮旁边的星星。
这天上唯一一颗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