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三个小时,就27岁了,月亮坐在地垫上,放下手里的书,看着窗外的倾盆雨,陷入了沉思。
这个世界上能记得她生日的人,还有几个?如果大学毕业那年,她没有果断与父母决裂,去做一个北漂,现在又过着怎样的生活?
月亮时常感叹,到底上辈子是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这一世才会投胎到这样的人家。嗜赌嗜酒的父亲,过度偏爱弟弟的母亲。月亮不知道别的女孩子都有着怎样的家庭,有着怎样的父母的。她只知道从她记事起,小一点的时候,家里充斥的都是父母的吵闹声。父亲深夜赌博归来,看到反锁了的家门,在门外一顿乱踢乱拍乱骂之后,邻居纷纷打电话来投诉,母亲奈何不了,妥协开门,接着又是一顿拳脚相加的吵架。常常在上学或者是放学回来的路上,碰见邻居,总是用看似关心同情,实则略带讽刺的口吻跟她说:哎哟哟,小月亮,劝着你叔你娘一点(在她们那个地方管父亲叫叔,母亲叫娘),一天天的干架,影响不好哟。现在想起邻居的那些话,虽然已经时隔久远,与当年一样的羞愧之情,依然会从心底涌起,蔓延到手臂上,生出一手臂的鸡皮疙瘩。
再长大一点,该是月亮读初中的时候了,除了父母往常的吵架之外,月亮的家里,还增添了新的问题。由于父亲的疏于管教,母亲的过分溺爱,月亮的弟弟已经成为了当地家喻户晓的流氓痞子,惯偷成性。本来父母之间的吵架,只是父母两个人的事情而已,月亮尚可做一个冷眼旁观者,可自从弟弟的问题最终真的成为问题的时候,不知道是月亮的母亲短小的身躯已经容纳不下更多的烦恼,需要寻找新的宣泄口,还是母亲觉得她已经足够长大到去帮她分担家庭的忧愁了,母亲开始对她诉苦,并且把弟弟教育成一个好青年的希望寄托在她身上。一开始是周末回家,母亲总是用楚楚可怜的口吻跟她说:月亮,回来了正好,好好说说你弟弟,你读书多,知道怎么说,他能听进去你的话,我说多了,他反而反感起来了。月亮很想反问母亲,读初中一年级的她,怎么就读书多了,若不是日常太过放纵溺爱,弟弟又怎会如此顽劣不化。只是看着母亲那近乎哀求的神情,月亮终究于心不忍,也会在吃饭的时候,说两句,诸如告诉弟弟要用心学习,不要跟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玩之类的话。
紧接着,随着弟弟所做之事,从逃学、做些小偷小摸的事情升级到打架,沉迷网吧通宵之后,母亲对月亮也越来越依赖了,母亲甚至会不在周末的时间来学校找到月亮。在教室上课的时候,从食堂打饭出来的时候,回到宿舍的时候,母亲总是穿着灰黑色调的矮胖身影,总会猝不及防地闯入月亮的眼帘。
“你弟弟又逃学来网吧上网了,我来找找他,顺便过来看看你”“你弟弟,昨晚跟人出去打架,被抓到派出所了,我来领他回去,顺便过来看看你”-----母亲的开场白,来来去去总是这两句苦涩的话语。之后便是诉不完的苦:月亮,你说娘的命怎么那么苦,当初不让我嫁给你阿叔,我非要嫁,我现在悔啊。你说说,这世上怎么会有你弟弟这样的孩子,昨天下午跟我说,要10块钱买文具,我一听这孩子终于长点心知道要学习了,我一开心就给了他20块钱,就是想让他买好点的,没想要这孩子还是坏得很呐,又跑网吧来通宵了,我一晚上没睡好。你说那些开网吧的人真是害人极了,现在这世道也是坏极了,这种害人的生意国家怎么也让做呢......。一直到午睡或者上课的铃声响起,月亮不得不走了,母亲才罢休。
11月中旬,段考过后,月亮从饭堂打饭出来,又看见母亲那灰黑色的矮胖身形,手里拎着个菜兜,干枯的头发,像是被11月干燥的风吹乱的稻草,无神的眼睛在努力地从一堆打饭的学生里寻找月亮。看着母亲在风里的可怜模样,月亮很想哭,眼睛红红,抽了抽鼻子,深呼吸了几下,走向母亲。
母亲看见站在跟前的月亮,苦涩地笑了一笑,刚要张开她那干裂得起了死皮的嘴唇。月亮就抢先说起了话来:阿娘,你以后别来学校找我了,太耽误我的时间了,这次段考我的排名都掉下来了。
母亲显然没有想到乖巧的女儿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来,愣了许久才说:哦,阿娘,就来这一次了。你听阿娘说,阿娘只有你弟弟这么一个儿子,你阿叔是靠不住的,都说长兄如父,你这个长姐一定要管好你的弟弟啊。
“你回去吧,再不吃饭,我的饭该凉掉了”。月亮没有正面回答母亲的问题,催促着母亲快点离开学校。
看着母亲离开的背影,月亮拼命忍住的泪水簌簌地掉下来了,暗暗发誓一定要拼命读书,永远永远地离开这个地方。
一串电话铃声,将月亮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抹掉脸上的泪水,接起了电话,一个慈祥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
“小月亮,下班回家了吗“
“下了,有一会啦,老教授有什么事吗”
“哈哈哈,小月亮啊,明天有空吗,之前跟你说啊,我的得意门生明天刚好休息,你们明天就见个面怎样?”
月亮沉默不答,想着怎么回拒。
“小月亮,我介绍的人不会有错的,优质男青年,错过了,你会后悔哦”
老教授,是医科大学的退休教授,热爱茶文化,也是月亮的茶馆的常客。多次要介绍对象给月亮,都被月亮一一拒绝了。月亮原以为拒绝的次数多了,老教授自然就会知难而退,没曾想老教授倒是把搞学术的迎难而上的精神发挥在月亮身上了。老教授本来就是茶馆的常客,而且还介绍好多个常客到月亮的茶馆里去喝茶,买茶。月亮再怎么不愿意去,到底也是个生意人,要顾虑着茶馆的生意,总是拂了老教授的好意,万一老教授记了仇,再不来喝茶买茶了,真是一笔不小的损失。月亮在北京学茶的那十年里,早就学会了人情世故以及权衡利弊了,虽然不情愿,但还是答应了老教授,并且没有让老教授觉察出来她有一丝不情愿,当然也没有圆滑到让老教授觉得她是欣然赴约的,月亮懂得做事情的分寸,不过分讨好,也不过分清高。
次日,月亮来到老教授提前告诉她的餐厅----环境很是清幽,主营法式菜品。月亮的打扮也如同往常般,不施粉黛,只是轻点朱唇,穿着素日在茶馆上班的浅色缎面雪纺刺绣旗袍,不张扬的得体。告诉服务员是陈先生订的位子之后,服务员便引着月亮到餐厅后侧一个靠窗的餐桌。餐桌上空无一人,散落着文件,还有一台笔记本电脑,月亮朝着窗外看了一眼,穿着白色衬衫,浅蓝牛仔裤的男子正打着电话,该是老教授的得意弟子没错了。谢过服务员,月亮便坐了下来,没一会功夫,打电话的得意弟子就回来了,看到月亮,也不客气,径直说了:你好,姓陈,叫陈哲,明跟你说了,相亲是老教授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我一个花花公子,还没玩够呢,没想成家。我工作忙,你随意,想吃什么就点吧,吃完,我付了钱,各自回家,跟老教授说一声不合适就完了。说完就埋头研究他的病历去了。
月亮本来还愁着怎么应付这顿晚饭,这下好了,对方比自己还冷酷,连自我介绍都可以一并省掉了。于是也不客气地点了一份意大利面,几个法式甜点,一边拿出手机耳机看犬夜叉,一边认真地吃着,两人互不相扰,乐得自在。东西差不多吃完,月亮抬起头一看,那得意弟子又打电话去了。这时候悄悄离开刚好,东西刚好也吃完了,于是叫来服务员买了单,在餐巾纸上写下“再见”二字,放在得意弟子的电脑上,就离开了。
待到得意弟子回来,看到电脑上的餐巾纸,还有服务员正在收拾那些狼藉杯盘,本来觉得不过是一场相亲,应付一下就行了,没想到竟然对这女孩子提起兴趣来了,一边收拾东西竟无意识的嘴角上扬起来,嘴里还嘟嘟囔囔:原来是个爱吃蛋糕的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