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让云夫人抱?这是个事关“生死”的大问题。秦子砚觉得自己思考了很久,但实际上就是一两秒,他就非常自觉地张开了双臂,让云夫人的怀抱将他包围。
秦冉的心一瞬间变得柔软,家中多了一份牵挂,他在战场上也就多了一片盔甲。
“拔营,进城!”世道风向变换太快,他需要在这短暂的冬歇期内潜心研究对策,如何带领符州秦氏平稳行舟于世,需要好好规划。
暂时允许自己沉浸在少年人伤感特权里的秦子砚,悄悄摸了摸眼泪,他今天就暂时不骂老天了,反而感谢它再给了自己一次机会重新与想要守护的人相逢。前路茫茫深不可测,蹑手蹑脚反而容易错失良机,为今之计只有把自己变得更强大而已。
或许结局难改,但到底可以不让心意难平。
云夫人抱着小子砚驭马避到一旁,等到大部队经过之后再缓缓跟上一同进城。
没走两步,秦子砚的头发就散了。云夫人一惊,本朝礼制中对朝臣及其家人外出仪态有所要求,子砚这样披头散发行于市井可不是小事,若是被有心之人记下,便可作为对秦冉“教子无方、德行不正”的弹劾之证了。
“你就是小子砚吧?我叫云彤岫,彤云出岫的彤岫。”云夫人不动声色,暂时把缰绳别在腰间,巧手一翻,看似是在抚摸少年黑亮的头发,实际上快速帮他把散落的头发抓回头顶牢牢束好,顺便打了个好看的蝴蝶结。
“是的呀,唔,是子曰的‘子’,笔墨纸砚的‘砚’呢,”嗯这手法不错,秦子砚以自己糙汉外壳下专业的少女心评判到,“我就说不要繁易给我束发嘛···我想要苏嬷嬷给我梳头发,繁易弄得我好疼呜呜呜呜······”小孩子壳下心机满满的灵魂开始给云氏下套了。
虽然大婚礼还未成,但云彤岫已然做好了为人妻子、为人母亲的准备。听秦子砚这么一哭诉,立马就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秦冉一路上多多少少给云氏做了关于秦府内部情况的铺垫,尤其是他的幼子子砚的情况。与之前在潼关会战中见到的长子子文不同,如果说哥哥子文已是让人可以放心托付的小伙子,那还年幼的子砚就是一棵才刚冒芽的小树苗,每一日都会长出新奇的枝丫,但也时长让人担忧他会不会长歪。
秦子文幼时由秦冉和发妻带在身边亲自抚养,如今方才十七岁,已成长为一名颇有天赋和能力的少年将才;但将要过七岁生日的子砚虽还年幼,但身世经历却比他哥哥坎坷上许多。他的母亲、秦冉的发妻许氏,在生产他时难产血崩而死,雉儿没了母亲,但他的父亲秦冉彼时已是独守一方的大将,无力亲自抚养一个奶娃娃,只得把他托付给二房庶兄一家代为庇护。子砚一年与他见不了几面,每一次见面秦冉都叹息,说这幼子性格本就过于乖张,兄嫂对他又是一味的宠溺,家中也无严师训导,再不加以干预,恐将害了子砚。这次冬歇回家,就想着是时候给子砚张罗一个合适的良师了。
云彤岫以为秦子砚会是她在秦府立足过程中遇到的最关键也最困难的一个挑战,万万没想到这个在他父亲口中“性格乖张、桀骜难驯”的孩子,却充满信任地朝她张开了双臂——也是,不管他性格究竟如何,命运给他带来的坎坷一点都不是他的责任啊,一切表现的背后,他不过也就是一个还不满七岁的小孩而已。
“苏嬷嬷···?是你,原来照顾你和阿娘的苏嬷嬷吗?”云夫人仔细擦拭秦子砚哭红的小脸,天生的母爱情怀被唤起,她想要问出这个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
“是鲍夫人···子砚前两天、前两天去知府大人家玩的时候,被何家四郎摔倒了呜呜呜,就睡着了好几天,”秦子砚伸手小心翼翼抓住了云夫人的一小片袖角,“醒来,醒来以后苏嬷嬷就不见了。鲍···婶母说,说是苏嬷嬷让我摔倒的,所以不让苏嬷嬷回到我身边了。”小男孩抬头认真看向云彤岫,哭得有点肿肿的大眼睛写满了孤独和伤悲,还有不可忽视的那份卑微渴求:“漂、漂亮姐姐,你会突然就从子砚身边消失吗?”
如利箭穿过心脏,潜意识里对秦子砚的防备与疏离被准确击中,开始出现裂缝,并调转方向将滑向最终碎裂的结局。她是发自内心地说出了守护的誓言:“不会的。我会在你身边,看子砚慢慢长大啊。”
秦子砚没有想过云彤岫会给出这样的回答,他不知道要怎么继续这种煽情的话题,他心中对于云氏的情感远比语言能叙述出的复杂的多。压下心底的晦涩难语,他继续向着这次对话的目的推进,“那,那苏嬷嬷也会在我身边吗?”
“嗯······苏嬷嬷的事我还不太了解,待我与你父亲商议后再考虑怎么解决,可以吗?”或许这是她加入秦府事物最好的切入口,云彤岫心想。秦子砚昏迷多日之事二房并未向秦冉提及,但秦冉在秦府的“信使”在秦子砚受伤第一天就将消息传了出来。若事实真如子砚自己所说那样,那二房此举就是“借刀杀人”,秦子砚的安危如何他们并不在意,而只是想逐步把秦氏夫妇留在府中的势力慢慢剔除去。
“留意鲍夫人。我这个庶嫂并非良善之辈。”少语人非的秦冉曾这样警示过云氏,“彤岫,如今世道动荡,外有西戎蠢蠢欲动、内有皇亲贵胄谋夺霸权。当年我未能守母忧就披甲上阵、抵御外敌,分家之事也就一直搁浅到今天。而今世人皆艳羡我所握兵力可独守一方安宁,诸侯说客人人望我早日选定支持对象,在这乱世创一份功业。但他们不知,实则我每日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因为家宅尚且不宁,我又如何能够自如驰骋于这世间呢?“
秦子砚不知自家父亲早有想与二房分家的想法,见云氏这边已经拿到了自己所想要的回答,就开始苦思冥想下一步就是要怎么才能让秦冉知道二叔二婶他们的真面目了。
还有,这一次,可不能轻易放过隔壁那个无法无天的何四郎了!怎么样他这辈子已不是只能靠啼哭来表达不满的小女生了,他要用男人的方式去报何四郎这一箭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