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秋夕宴
北地,南燕,龙城。
一座城,一座大的令人茫然的城。
走进这座城,不管有心还是无意,都会留下与这座城彼此映照的影像。
随着秋风的残酷洗礼,原本繁茂葱郁的树叶开始慢慢变黄、变枯,被无情的秋榨干了最后一滴落寞的泪。待到大树母体再也不能苦苦支撑之时,万千树叶在风的摇曳下,或飘零直下,或旋即升空,在这凡尘俗世之间茕茕独处。抑沉抑浮,最终亦逃不过魂归大地,魄留仙乡的宿命。
瑟瑟秋风依旧阻挡不了这座城中百姓迎接国家盛会的如火热情。各色酒肆饭铺灯笼高挑,幌旗招摇,高谈阔论与喝彩之声溢满街市。社舞也涌上长街,沿途的百姓都遥祭社神,祈求庇佑。城中的居民与远来的旅人都换上节日盛装,穿行于街市坊间,欢声笑语,嬉笑打趣不绝于耳。总角小儿也一群群涌上街头又唱又跳,在人潮之中穿来穿去,玩着捉迷藏一类的游戏。
一阵雷动的掌声响起,人们都被街市东面的杂耍团所吸引,喷火、顶缸、舞剑、耍枪、“上刀山”、“下火海”等,时不时在人群中都要响起阵阵欢呼和惊叫,胆子小些的妇女,儿童在看到一些惊险的表演时,忙不迭的吓得捂住了眼睛,但经不住好奇心的驱使,只能在指缝之间一窥惊险。
来自九州各国、各地的商客,旅人也纷纷云集于此,为了一睹这罕见的国家盛典。各国商客满载各国特产珍宝而来。
有九夷部的鱼盐之盛;北楚的铜戈铁剑,北楚以铸剑修戈之术闻名于世,其中更以其青铜阴阳剑声震天下,据传此种剑出自一隐居铸剑高人之手,流传于世寥寥无几。此剑剑身呈曲刃柳叶形,柄部两面分别铸男女全身像;剑刃锋利无比,斩金断铁,无往不利。
还有来自孤竹国的各种珍奇异兽,诸如熊罴虎豹等,其中更以白鹿为奇,据传鹿千年化为苍,五百年化为白。只见笼车之中一白鹿昂首挺立,气势赳赳。真可谓:皎皎白鹿,体质驯良。其质皎曜,如鸿如霜。沿路都是各种奇珍异物,让人目不暇接。
伴随着人群中的一阵骚动,只见街市北面卷起滚滚烟尘,一队人马疾驰而来。原本喧哗的人群霎时变得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跪伏于地,默然无言。
一骑探马飞来,一内侍模样的人亢声报道:“大王驾到。”
话音刚落,一青铜轺车飞驰而来,车舆之上,绣画巨龙的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金顶华盖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夺目。
近了,更近了。轺车驭手丝缰一紧,奔驰的御马顿作人立,拖出一声长嘶。待得车驾完全站稳时,人群角落中,一瘦削异国男子偷偷抬头端详这位传说之中的君主。
这是一位年逾半百的男人,无情岁月与残酷战争在他脸上刻下深深的印痕,尽管年事已高,但从那双刚毅的眼神中透射出来的寒气依旧让人瑟瑟发抖。连鬓胡须,苍老的白发在高高的天平冠遮掩下依旧清晰可见。一领大红披风,一顶流苏宝冠,一柄绝世长剑与这位雄主交相映衬。
他是南燕国第六代君王,慕容烈。在他统治期间,南燕国国力日盛,兵强马壮。他曾率南燕龙族九部南征北战,横扫四部,勘定诸国,辟地千里,开疆拓土,名动天下。
他是这片土地的王,他是百姓心中的神!
慕容烈拱手回礼道:“免礼,快快请起,今日是孤王幼女十六岁生辰,孤王在全城设宴,与百姓同庆。今日不事宵禁,不控店肆,饮酒赌博,全然应允。全城百姓可畅所欲言,尽情狂欢。”
俯首百姓纷纷站起高呼:“吾王万岁,公主千岁。”经久不绝。在场的民众四野欢呼,奔走相告,这种欢呼达到了山呼海啸一般的高潮。
在百姓的欢呼声中,慕容烈的车驾缓缓驶入宫城北门,仪仗开道,甲士涌簇,浩浩荡荡,百姓纷纷面北门而拜以送别王上。
宫城之中也纷纷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宫中各部职司官员及其部属也都按部就班,热火朝天的为庆典做准备。
宫尚六部:尚书、尚冠、尚食、尚沐、尚席、尚医。六部官员紧锣密鼓的为宴席会场布置,王族成员衣饰配备等做准备。
卫尉带领御林军士巡维王城,在各宫门设防,持戟卫士队列鲜明,来回巡视,时刻警戒,如若有不法之徒祸乱王城,定将其迅速降服。
宦者令也指派各级宦官到各个宫室待命,负责宫殿洗刷,器物摆置等琐碎小事。
永巷令掌管的所有宫人亦全部出动,在每个宫室之间穿行忙碌。
庆典被安排在太一殿举行。
太一殿是用来举行国家盛典的地方。一座巍峨大殿,全部用木质建构,斗拱相置,榫卯相接,用一种巧夺天工的技艺构建起这座九开大殿,大殿以黄瓦覆顶,在屋檐立有吉祥瑞兽,有仙人、狮子、海马、押雨、獬豸、行什等,用来护佑黎民君国安泰富强。
殿前是两座青铜狮子,名号狻猊,据说为龙的儿子,能够保社稷平安,子嗣昌隆。
殿内金砖漫地,光鉴照人,该金砖用料考究,做工细致繁琐。它们本是江南的土,经过掘、运、晒、推、舂、磨、筛七道工序;再经过沉淀、过滤、晾干、踏踩、摔打六道工序变为了泥,阴干八个月;最后再经过糠草烧一个月、片柴烧一个月、棵柴烧一个月、松枝柴烧四十天,浸桐油后方才成功,名曰金砖。
殿内立六根盘龙金柱,沥粉贴金,装饰六条金龙,龙首皆朝南方眺望。寓意为:时乘六龙以御天,统御九州天下。
殿内一片金碧辉煌,庆典所需皆已布置完备。居中为王上所在,下首为王后与皇子所在;其后按官阶,分文武,大臣左右而坐,案几麟次,上面摆放各种菜蔬果品,珍馐美味,有洞庭之鲮、云梦之芹、太湖之菁、江浦之橘、昆仑之蘋、寿木之华之类,数不胜数。
案几之旁放置各种美酒琼酿,有梅花酒、琥珀酒、春酒,以尊盛之。案上所放爵觚斝觥,用以饮酒。
殿内角落红毡之上有一班乐师,背后有一架编钟,上刻铭文,古朴而典雅。琴瑟笙箫,黄钟大吕;磬缶竽埙,太簇姑洗。极尽五声七音十二律之美。
慕容烈下的车驾,徒步来得太一殿,刚到殿门,一黄门内侍凑身过来,在慕容烈耳边低语几句。听完之后,慕容烈脸上露有愠色,转身怒道:“公子羽,公主芷何在?”一众随从面面相觑,都未敢作声。见状,一老者躬身禀道:“君上,不若召公主贴身内侍宫女来问话,下落所在,一问便知。”说罢,老者谄媚一笑,额头的皱纹也攒成一堆。
“传公主侍女。”
“传公主侍女,”贴身黄门高声传达。
有顷之间,两名年轻貌美的侍女被带到太一殿,面对威严王上。两名浑身颤抖的侍女跪伏于地,不安的等待着被君上严惩一顿。
“阶下何人?”老者悠然问道。
一年纪稍长的侍女抬头颤声说道“婢女两人为公主贴身丫鬟,一唤江离,一唤幽兰。”
“你二人可知公主何在?”老者接着问道。
该侍女低声说道“奴婢不知公主所在何处?”斗大的汗珠从额头沁出,沿着脸颊滴落在那光亮的金砖之上。
“果真不知,欺君之罪,你等自行度量。”老者紧握双手,不安的眼神余光注视着一直沉默不语的王上。
“奴婢真的不知道公主下落,公主每次出去,都不许我们跟随。奴婢不敢欺瞒君上。”带着哭腔说完的侍女吓得连连叩头。
老者侧身看着坐在蒲席之上一直沉默的慕容烈,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不安的等待着。
“她终究还是忘不了他,她终究还是逃不过,罢了,罢了。”一声长叹,慕容烈无奈的说道。
“去宫城西门外五里的胭脂山去将他们接回来。”说完,慕容烈一挥衣袖,踏出太一殿,大步而去。
无人注意到,这位铁血枭雄的眼中泛起泪花,他不能哭,他不能说。他是一位父亲,但他更是王,是万千黎民的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