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嘿……酒菜都……都在……这……这里……”
说着话，老叫花子已经把手伸进了桌上的盘子里，并且腰一扭，屁股就坐在了桌沿上。嚼了两口菜，老叫花子似乎是噎住了，赶紧把手里还没吃完的菜一丢，又去抓酒。
老叫花子吃得十分畅快，可是除了他自己，此时客栈大堂里的所有人都不畅快。
桌边的男人抖落袍子上的菜，却无论如何也抖不掉难堪的污渍。女人更是远远躲开，小心收起自己的琴。
“臭要饭的！”
样貌温润的男人，此时面目狰狞，口中发出仿佛野兽低吼的声音。
有了酒，老叫花子醉得更厉害了。人，他看不见。吼声，他也听不见。他只看得见菜碟子里的油光，听得到酒壶里的晃荡。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感受不到。
男人心头火起，戴满戒指的双手攥成拳头，就要对着老叫花子打过去。
突然楼上又传来开门声。
苗炤和茗澜一起冲了出来，一人持刀一人握剑，可是他们看到的却是老叫花子，也只有老叫花子。
整个客栈大堂里，除了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的账房和小二，就只剩坐在桌子上自顾自吃得欢实的老乞丐了。茗澜尴尬地上前，扶着老叫花子回去。苗炤在后面付了些银钱，让小二做几个菜连同酒一起送去老叫花子的房间。然后她想了想，又多加了些钱，要了一份同样的饭菜，让他们给自己送来。
直到这时候，客栈对面的店铺里才露出一男一女两个身影。
男人怀抱着白狗，咬牙切齿说：“这个该死的老东西，明天之后，我一定要把他剁成肉糜！”
~
辰时将尽，老叫花子还没动静，茗澜和苗炤已经坐在客栈大堂内吃东西了。
他们吃得很慢，过很久，筷子才会在盘里翻翻拣拣夹出一点菜，就着蛋花汤被他们吃下去。这实在不像是吃饭，仿佛就是两个无聊的人，在用这些吃食打发时间。
那么苗炤和茗澜是在打发时间吗？
是，确实是。只是他们不知道这顿饭要打发掉多久的时间。
对面的店铺开了门，走出来一男一女，径直进到客栈里来。他们在大堂仅剩的另一张空桌边上坐下，没有任何吩咐，店小二就端了菜品出来。六样精致非常的糕点汤品，被整整齐齐摆在了桌上。
只看一眼，苗炤就知道，她在等的人到了。
苗炤问道：“昨天到的？”
另一桌的女人说：“苗姑娘猜得不错，是昨天到的，就在酉时之初。”
“真不公平啊。”苗炤一边夹了些笋丝放在碗里，一边说：“你们都知道我是谁，我却不知道你们是谁。”
“公冶澈。”
“北地第一才女，公冶澈？”苗炤瞪大了眼睛，注视着那邻桌的女人。
公冶澈说：“不对吧，我记得江湖上那些小伙子明明都叫我‘北地第一美女’，怎么到你这里就变了呢？”
都说江湖是男人的江湖，可是男人的江湖里，最多的却是女人，美女尤其多。
人都是爱争的。男人争的是学识、武艺、资财……这些女人也可以争，然而有一样，女人能争男人却不能争，那就是美貌。
三四年前，江湖上曾有一份武林群芳谱，谱上列出了百位美人，其中就有公冶澈。
群芳谱刚一出现，公冶澈立刻声名大噪，成为所有男人都想见一见的女子。
谱上所选最美的一位并不是她，然而谱上最特别的却是她。因为她是唯一独占两个排名的女人。分别是“第十名，天籁仙乐公冶澈”与“第二名，倾国一笑公冶澈”！又因生于北地，有别于南国出身的群芳谱榜首，而被北方武林称作“北地第一美女”。
苗炤也是女人，当然本能地不想在别的女人面前落了下风。
茗澜情不自禁转过身，看了看这所谓的“北地第一美女”。
确实美，茗澜不禁感叹。
与苗炤不输男儿的帅气比，算是春兰秋菊各有所长。然而就在这时，公冶澈笑了！
那是一抹浅浅的微笑，悄然挂在公冶澈丰润的唇上。这抹笑意仿佛微风，吹拂着烟柳春水般的眉眼。有那么一瞬间，就连身为女孩的茗澜，也几乎要沉醉在这不可思议的美貌里！
苗炤也不得不在心里默默承认，自己的容貌确实不如这女人。
“‘北地第一美女’果然此名不虚。那么另一位呢？”苗炤继续问。
“狗爷。”
奇怪的称呼！
苗炤非常肯定，如今的江湖，绝没有一个被称作狗爷的人物。瞧着这位狗爷，苗炤不禁联想到一寸诗。从说话就可以听出，狗爷的性格与一寸诗绝不相同，然而苗炤却从中听出了同样的虚伪。
狗爷又补了一句：“我这名字是假的。”
先说一个假名字，然后又直言自己撒了谎。一来一去，竟像个正人君子，连撒谎也要堂堂正正的正人君子。
这狗爷或许是个跟腊月一样的骗子，可是苗炤却不讨厌他。
“不但名字是假的，这镇子也是假的。”苗炤喝了一口蛋花汤，舒缓地说，“你们为了弄出这个用来糊弄人的镇子，花了不少力气跟时间吧？”
“确实不少。”狗爷似乎是在心里默数自己做过的事，停了很久，才说：“杀人用了一天，洗街用了一天，布置镇子又用了一天。期间共动用了一百五十人，为了让这个东园镇看起来依旧像个镇子，我又动用了另外一百五十人。”
苗炤蔑然一笑，说：“算上昨天和今天，你们花费了五天，前前后后动用了三百个人。”
公冶澈说：“五天，三百个人，可还不是轻而易举就被你们识破了？”
苗炤摇摇头说：“识破你们的不是我，是她。”
“她？”
公冶澈仿佛直到这时这才注意，客栈大堂还有一个茗澜，狗爷也转过身，上上下下细细观察茗澜。
“是个美人，可惜早了点。若不夭折，再过十年说不定又是一个‘北地第一美女’。不，也许‘武林第一美人’的名头，小妹妹也能受得起。”
公冶澈说出这话，无疑是很有分量的。
苗炤一直都知道茗澜是个天真可爱的小姑娘，样貌和身段也是她见过最美的。可是苗炤无论如何也从来没想过，这个刚刚出山，年龄不过十六岁的小女孩，居然会有机会去角逐“武林第一美人”之名！
“苗……苗炤姐……您能别这么看着我吗？我有点不习惯。”茗澜缩着脖子说。
苗炤摇摇头，只能把公冶澈的话暂时当作恭维。
“十年是个漫长的时间，身在江湖，谁也不敢肯定地说自己就一定能活着熬过去。”苗炤说，“比起十年后，我更关心现在。我想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无中生有，弄出这么一个镇子。”
“为了留住你，也为了留住你们。”狗爷说。
这话粗听没道理，细听可就觉得有点意思了。你和你们，前后只差一字，却显露出两种决心。换句话话说，这是两个有不同想法的人，合力在做一件事。
“你想留住我们？”苗炤问。
“不，别误会，我只想留住你。”狗爷摆摆手说，“我想看看能让断刀叶光纪心动的，究竟是怎样一个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