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豪、唐雄和丽丽都劝我不要过问他们的事，我知道他们是替我着想。金枝也劝我别替儿孙操心，也操不了他们的心。麦穗还开车回来要接我和金枝进城去住，去过清闲日子。我坚决不去，公司和合作社的事虽说不让我操心，可每亩30元补贴，67000亩，光这就是200多万呢！如果有一半面积出了问题也要丢100多万，你说我能不闹心吗？
不久乡里就召开了镇、村、组林浆纸一体化项目实施动员会，村干部去了，组长也去了。蚌壳岭是苕坨去的，苕坨回来就日娘捣屄地骂开了，骂得口水直喷，把市、县、乡三级政府都骂了，说政府不该将农民的山地租给香港大老板，说政府卖田卖地卖山谁都不吃亏，最终还是农民吃大亏，农民没田种又得进城去打工。谁为咱农民着想过，除了中央还有谁。可中央天高皇帝远，管不到咱这里来。苕坨例行公事地开了个群众会，把市县的文件念了一下就散会了。有人问：“你这开的什么会？”苕坨说：“学文件会，刚才不是学了吗？”那人问：“就这？”苕坨说：“就这还谦不够吗？”
第二天，唐国兴乡长就带着十几个乡干部到桂花坪来了，找到王援朝和村干部一起研究市林浆纸一体化项目林地的落实工作。唐国兴认为全乡的工作重点在桂花坪，难点也在桂花坪，乡里已将桂花坪作为突破口来抓。主要因为桂花坪村涉及面积大，淀粉公司从桂花坪起家，又是徐唐豪经理家的所在村，与农户签的合同最多，除支书一户没签外都签了，而且农户受益最大，可想而知难度也最大。唐国兴问：“王支书，你们打算怎么搞？”王援朝说：“有乡长亲自挂帅还有什么困难不能解决，我们全力配合。”唐国兴说：“不是配合而是冲锋在前。”王援朝说：“我们觉得桂花坪也要选个突破口，这个突破口就是蚌壳岭，徐唐豪、徐唐雄都是蚌壳岭人。”唐国兴说：“好，这个突破口选得好。我们马上去蚌壳岭，先把面积圈定下来，造成声势，再回过头来开群众大会。要查清所圈林地户头，挨家挨户做工作，重点户把他请到乡政府去，必要的强硬措施要用上。只要把土地流转协议书和造林委托书签下来就好了。”王援朝说：“好，什么时候去？”唐国兴说：“马上去。”村长吴定发和文书徐唐水脸上显出不满的神色，他俩都与唐雄签订了不下10亩的定购合同，虽说心里不满可还是跟着去了。
唐国兴带着乡村干部一行十三人上了蚌壳岭，找到苕坨，让他带上柴刀跟着他们上山。他们一群人从笔架山经王侯山、卧虎山、罗汉山，直跑到犀牛山，跑了大大小小二十多个山头。约跑了两个小时后，划拉一下圈走了一大片，足有800亩，几乎占全组面积的一半。圈定后王援朝就让村长、文书和组长钉上木桩。
中饭是在兰花家吃的，王援朝本想安排在苕坨家吃饭，苕坨说没有准备家里没菜推了。王援朝就把人带到自家。兰花问王援朝：“乡政府今天来做啥？”王援朝说：“来落实市林浆纸一体化项目林地的。”兰花说：“那你带他们走，这饭我不做。”王援朝求情说：“娘，别为难儿了。儿在场面上干事就给儿子个面子吧！”王有富见王援朝可怜巴巴的样子，也说：“你娘七十多了，弄不动了，就下点肉丝面吃。行不？”王援朝满口答应说：“行，行。”兰花下厨房了，算是给王援朝一个台阶下。唐国兴和王有富打招呼，称他是乡政府的老革命、老前辈。这话王有富爱听，当即脸上露出了笑容。王有富就问：“市政府这种做法不大合情理啊！”唐国兴为难地说：“老主任，咱是下级，下级服从上级无可非议，咱无权去评论上级。你说是吗？”王有富说：“那也是。想当年上面要你搞浮夸，放卫星，明明是错的，你还得搞。搞就得表阳，就提拔，不搞就挨批评，就提拔不了。唉！”唐国兴会意地说：“还是老主任理解我们。”王援朝见机行事，忙说：“唐乡长，去抹两盘。”唐国兴接住话茬说：“老主任一起去。”王有富说：“你们去。”唐国兴就随王援朝去了另一间屋。
下午召开村民大会，会场在水泥晒场上。外出打工的人都回来了，又都成了薯业合作社社员。昨天晚上苕坨念的文件大家知道个大概精神，因此市里的林浆纸一体化项目牵动每一个村民的心，男女老少几乎全集中到晒场上来了，黑压压一大片。我和金枝都去了，兰花也去了，自从退休回村后从来不参加会议的王有富也去了。唐雄和丽丽也来了，他们在蚌壳岭也有田地山林。许多人把目光投向他们，有妒嫉，有同情，也有期待。人们三五成群交头接耳，晒场上“嗡嗡”一片，脸上显露出来的大都是忧郁而悲愤的表情。
群众大会由王援朝主持，他问苕坨人到齐了没有。苕坨说到齐了。王援朝就开始讲话：“村民们，今天召开一个非常重要的群众大会。市政府要上林浆纸一体化项目，这个项目不仅规模大，科技含量高，而且效益好，办好了恩惠全市人民。先请村长宣读市政府文件。”吴定发照本宣科地把市政府文件《关于上马林浆纸一体化项目的通知》结结巴巴地念了一遍。文件学完后，王援朝接着说：“下面请唐乡长讲话。许书记因病住院了，现在是唐乡长在家主持全面工作，大家欢迎。”
唐国兴走到台前，清了清喉咙说：“同志们！推进林浆纸一体化项目首先要深化认识，做到‘三个明确’。一是要明确实施林浆纸一体化项目的重大意义。实施林浆纸一体化项目，不仅不会破坏生态环境，反而可以进一步加快林业资源的开发和利用，促进资源优势转化为经济优势。据测算，友谊公司流转50万亩林地，3年时间开发建成速生丰产林，真正实现“荒山变金山，资源变财源”的根本性转变。实施林浆纸项目，通过组织带动广大农民植树造林，不仅可以促进山区农民就地务工，还可以为农民增加稳定收入，有效地缓解农民就业难、增收难的问题……”
苕坨插嘴道：“唐乡长，你就直接了当说说咱组怎么搞的吧！”
唐国兴说：“我后面会讲。”他又接着讲“三个明确”后面的第二、第三和“三个确保”、“三个突破”，谁也没有听进去。唐国兴的讲话使我想起了50年前的刘仁森副队长的讲话，真像，像极了，大道理讲得你头发麻。最后唐国兴才讲到桂花坪村的安排，他说：“乡政府安排桂花坪村拿4000山林面积，给友谊公司建速生林基地。蚌壳岭800亩，今天上午已经划定，由村干部和组长核定面积到户，平均每亩每年25元租金，一定50年。家家户户都要与政府签好土地流转协议书，与友谊公司签好土地使用委托书。50年后，若友谊公司与市政府继续合作还可以续订。当然签订土地流转协议书和土地使用委托书，要本着自愿的原则，但如果没人自愿，那我们也只好采取一些必要的措施。我希望大家认清形势，积极配合市政府的工作，完成乡政府安排的计划任务。我代表乡政府谢谢大家了。否则我们大家都不好交账。过三天我们再来。”
唐国兴讲到这里，整个会场热闹得像煮开锅的粥。有骂人的，有拍屁股的，有摔东西的，还有站起身要离开会场的。王援朝提起喉咙大声叫道：“大家不要动，不要吵，听乡长把话讲完。”唐国兴继续讲：“今天算是动员大会，大家回去想两天，要本着小局服从大局，小利益服从大利益的原则去想，就能想通。三天后，乡村干部再来，再来大家就要在协议书上签字。我讲完了。”
老实巴交的狗婆崽从人群中站起来说：“唐乡长，我可以问几个问题吗？”唐乡长说：“可以问，你问吧？”狗婆崽问：“我们已经和薯业生产合作社签订了合同，还没有到期呢，你又要我们与友谊公司签，那不违背合同法了？”唐国兴说。“国家搞建设这是大局，不管是谁都得让路，原来订的合同立即废止。”狗婆崽说：“口说不为凭，你下个文件吧，我们得有个依据。”唐国兴说：“文件不能随便下，我说话算数。我还没死，有什么事你找我好了。”
早就听得不耐烦的唐雄呼啦站起来，气愤地说：“唐乡长，你莫把合同法当揩屁股的草纸。你有什么权力废止我们的合同。你就是有权废止合同，也得把我们补贴的钱退给我们。县、乡政府昨天支持我们搞合作社，今天要废止我们与社员的合同，朝令夕改，还有点政府形象吗？今后谁还相信你们政府了？今天你不给我一个说法，我告你们去。”
唐国兴气急败坏地说：“你去告呀，我不怕！你想闹事不是？你还想坐牢不是？闹呀，你闹呀，越闹越好。你再闹，我就抓你。”唐雄被激怒了，拳头捏得“咔咔”响，他冲上前去想揍唐国兴，被人拉开了。吴定发悄悄对他说：“你少说两句没人说你是哑巴，有啥事散会后咱再说。”金枝也跑过去劝阻唐雄，唐雄这才退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