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小单和梁五手里撑着黑色油纸伞,朝腾业坊缓缓行去。
路上的行人脚步匆匆,身子辗转腾挪,避开低洼处积聚的雨水。
几个淘气的孩子不顾雨水湿冷,从街巷里冲出,快活地大叫几声,踏的脚下泥水四溅,引得行人慌忙避让,训斥般瞪视几眼。
俞小单撑着雨伞,徐徐行走在雨中,看着远处嬉戏的孩童,神情异常专注,脑海里浮现出在上虞生活时的景象。自己和他们一般大时也很喜欢看空中的落雨,天上的飘雪,哪怕饥肠辘辘,寒冷入骨,依然无法减弱他对眼前一切的痴迷,俞小单这般想着。
烟雨迷蒙、白雪飘飘、落日黄昏、晨光熹微,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而神秘,目睹天地万物变幻才是真的活着啊。
想到这些俞小单脸上浮现出一丝陶醉的神情,回过头来,将雨伞重新扶正,伸出手掌擦了擦发间的水珠,继续朝前行去。
二人转过几条小巷走到一处河畔,看着前方身披蓑衣,立于河畔垂钓的中年男子。河面涟漪万千,男子身周雨水轻斜,天地间迷蒙一片,只剩下雨水密集而清脆的响声。
“有了!”男子开心笑道,手里的竹竿向上提了提,手里的垂纶不停摇动,竹竿被扯得剧烈弯曲成弓形,片刻后男子又松开手里的丝线,如是者扯拉了数次,终于从河水里提出一条体型健硕,尾部红黄相间的大鲤鱼。
“请!”男子一手提着鲤鱼,另一只手指了指河边的茅草小亭。
三人进入小亭后,男子摘掉头上的笠帽,将手里的鲤鱼交给一个短揭小厮,认真吩咐几句,小厮恭谨接过,手里匕首翻飞,不过片刻就将鲤鱼收拾的干干净净,接着在鱼腮和鱼尾附近划了一刀,从中抽出两条白白的线状事物,最后又用手里的匕首在鱼身两侧划了几刀。
俞小单只觉十分有趣,梁五看到小厮手里得匕首在鱼身四周轻灵舞动,对小厮手里的刀法暗暗惊叹。
中年男子看了看二人的表情,呵呵一笑,接过小厮处理好的鲤鱼,转身放入砂锅之中,随手丢了几片切好的葱蒜姜片,从怀中摸出几个小瓷瓶,在鱼身上撒了些油盐之类的调料,最后倒入一瓢清水,盖上盖子,升起炭火炖煮起来。
“不知先生唤我二人前来所为何事?”俞小单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
“吃鱼,饮酒,赏雨”男子面露微笑,缓缓抬起头来,看了少年一眼,指了指面前的两个石墩。
“先生何以识得我二人?小子鲁莽敢问先生名讳”俞小单坐在男子面前,拱手行了一礼。
“我家先生姓元,尊讳幼度,乃太子府长史,晋国有名的大儒,人称江东独步的便是我家先生!”小厮看着面前的无知少年皱起眉头,沉声说道。
中年男子朝小厮挥了挥手,将他支去一旁,哈哈一笑,看着眼前的二人,神色一肃,郑重道:“你二人为何能在凉州脱离险境?”
“请先生示下?”俞小单二人忙也直起身子,朝男子请教道。
“凉州之事,乃是太子殿下的恩德,殿下素重义士,得知此事后扼腕不已,详查之下才知你二人蒙冤受难,托请上清派拯救你二人于危难之中,可谓恩同再造!”
中年男子打量着二人脸上露出的感激神情,对于二人的表现十分满意。声音一顿,沉声道:“如今,元某有份天大的好处要送给你二人,不知可愿一听?”
“我二人洗耳恭听”梁五拱手谦声道。
“待你二人进入宗派艺业有成后,我欲安排你二人进入御林,不知你二人意下如何?”中年男子,从地上拿起一个青瓷小杯饮了一口,看着二人微笑问道。
梁五沉默片刻诚恳道:“多谢先生美意!梁五只想用手里的刀,为凉州惨遭不幸的故人,讨个公道!做个快意恩仇的莽夫!除此之外余生再无他求,此间事了,天涯海角但求逍遥!”
“好一个快意恩仇!好一个但求逍遥!”中年男子,放下手里的酒杯,拍了拍双手,赞叹两声。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天子一怒血流漂杵!”男子最后一句故意提高了声音,激动不已,看着面前的梁五郑重道:“你的仇就是我元某人的仇,就是当今太子的仇!元某今日对天发誓,日后若不能为凉州惨死的豪杰讨个公道,今后必为世人唾弃!”
“元先生!”梁五蓦地睁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对方。
“不必多问,日后你等便会知晓!”中年男子说着从地上拿起一个白瓷酒杯,优雅地斟满,双手举到梁五面前。
“既如此,梁五愿听先生安排!”梁五双手接过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梁五自从草原忍辱偷生回到凉州,不要谈报仇甚至就连嫂子楚令姜都没能救出,数日之内姚三爷夫妇相继殒命,数百豪杰葬身草原。
若不是上清派和南华夫人在城外相救,恐怕自己早已含恨而终,众人的血海深仇又有谁去报那?
如今对方和自己推诚置腹,愿意为凉州众人讨还公道,自己如何还能扭捏推脱,不识抬举?
“爽快!”元幼度呵呵笑了两声,拍了拍梁五的肩膀,转过头来,看着陷入惊愕中的俞小单,不知这个少年会如何答复自己。
对于面前的少年他已做了详细的了解,知道此人本是上虞县破庙内的乞索儿,不幸被牵扯到此事之中,最近又在上京闹出了不小动静,显见天赋也是不凡,其妹更是进入了上清派,颇得南华喜爱,虽说日后之事还无法看个真切,对这个少年拉拢一番,也不无益处。
元幼度从地上端起酒杯,浅浅饮了一口,用一块手帕垫在锅盖上,掀开盖子翻了翻砂锅中肥美的鲤鱼,一阵鱼香味飘了出来,鲜香四溢,令人口舌生津,男子啧啧赞叹几声,深吸了口气,一脸享受。
“多谢元先生美意,小子胸无大志,不喜拘束,只愿此间事了,重回凉州”俞小单诚恳说道。
……
元幼度听到少年的回答,豁然抬起头来,盯着对方的眼睛,眼睛微眯,如同目睹了一件百年难遇的怪事一般。
远处身穿短揭的汉子,耳朵一跳,紧了紧手里的匕首,转过身来,双眼如同鹰隼般盯着小炉旁的少年,只待先生一个动作,就将这不识抬举的蠢货一刀毙命,尸体拖入河中喂鱼。
梁五心中忐忑地看着身旁的少年和面前的元先生,见二人长时间对视,不知是否会突然动起手来。如果此事发生,他又该如何做出选择?梁五背后逐渐浮出一层冷汗,身体局促不安起来,对于身旁倔强、另类的少年,梁五很快就接受了一个事实,这小子说的就是真心话!
……
元幼度看着继续沉默的少年,见他神情不变,固执的双眼中透出一丝真诚,呵呵笑了一声,放下手中的盖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略有遗憾地轻叹一声:“人各有志,元某岂能强求?”
“先生无事的话,小子今日就先行告辞了”俞小单说着朝对方和梁五诚恳行了一礼,转身拿起地上的油纸伞,走入雨中。
“俞小兄弟秉性如此,先生莫怪”梁五看着元幼度,一脸尴尬地赔罪道。
“无妨,无妨”元幼度望着少年的背影,呵呵笑道,迅速转过身来,朝梁五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打开锅盖,看了看锅中肥美的鲤鱼,白嫩的鱼肉如脂似玉,浓郁的汤汁不停在锅内翻滚,遗憾道:“错过这么好的美味,可惜了!”
……
俞小单撑着伞重新走在来时的街道上,看着空中的雨水,听着身周儿童的嬉戏声,轻舒了口气,对方有着高高的地位,自己只是个被随意揉捏的小人物,如果方才惹怒了对方,谁知道会给自己带来什么麻烦?
可是他也确实不想参与什么大人物之间的事情,用性命换什么荣华富贵。活着,按照适合自己的方式好好活着,贪婪地看着这个世界,这才是他最大的追求。自己的想法或许会惹来那些追求功名利禄,声名显赫的有志之士的耻笑,可是那又如何?
我只是一个与人无害的小人物,想要简简单单地活着,难道这有错吗?俞小单苦笑一声,伸出手掌感受着身周的细雨,开心一笑,将烦恼抛掷一旁,继续朝自己居住的客栈缓缓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