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年,终于传来犬戎大败的消息,犬戎经此一役,再无一兵一卒与大夏抗衡,甘愿向大夏俯首称臣。
初初自玄锦最后一封信传来,已半年未收到书信,胜利的消息还是从前朝传进来的。她的心里隐隐不安。提笔写下最后一封回信: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望君知。
军队班师回朝那天,初初还是站在那处阁楼上,先是听到声音,再是黑点,黑点慢慢扩大,她看到黑点中一个白色的身影骑马飞快地朝她奔来,手心早已出汗。她看到他了,他也看到她了,她站在高高的城墙等他踏马而来,而他却停下了,再然后,事情的发展朝着她出乎意料的方向越来越远。她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那样的神情,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那样一双孤傲决绝的眸子温柔得滴出水来的样子原来那么好看。
她站在那里,看他温柔地掀开马车帘子,看他温柔地执起她的手,温柔地抱她上马,他随后一跃,一拉缰绳,进城,从始至终,再未看她一眼。
她无措地低头看着自己淡蓝色的衣衫,原来,他竟喜欢那般明艳的大红色吗?仿佛前世也有人跟她说过:“喏,大红,我买衣服的时候看到了,你试试红色,别一天到晚就穿一个颜色的衣服,你是个女人,要学会打扮自己。”
宫里的太监宫女都在讨论那个女子,各个人精似的,风向转眼就变了,初初没门没分在这深宫待了三年,在那个女子还没出现前都跑到她跟前献殷勤,而现在看到她就远远躲开了。
初初并不在意这些,她真正害怕的是玄锦的态度。玄锦回宫一个月都没有来看过她,倒是听打扫的宫女说那个女子每天都会去看玄锦。
“那个女子叫什么名字?”
宫女答:“凤羽。”
“凤羽吗。”她呢喃,连名字都那般明艳。她想要去问问玄锦,事到如今该怎么个做法,到底没有勇气去问。
御花园的荷花又开了,她没有带宫女,一个人走到了荷花池的小亭子里,盯着满池荷花,竟起了诗意:“今年荷花别样红,君却不似那时人。”吟完不禁噗嗤一笑,又想起那人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丝毫不给面子地讥讽她:“你这勉强算是见物起意吧,平仄都没有,算哪门子诗。”每每这时她都会追着他打,嘴里嚷嚷:“你厉害你做出一首像样的出来。”他边跑边喊:“别,千万别,我可不想做那文弱书生。”
“大胆,见到我们公主为何不下跪行礼?”
一声怒喝打断了初初的回忆,初初转头看到浩浩荡荡的一群人站在身后,她微微偏头看到了站在那个凶神恶煞的侍女后面的女子,两人皆是一惊,初初惊讶的是那个女子居然穿着一身大红的宫装,手心又沁出细汗,险先站立不住。
“没听到吗?”那个侍女又大声说了一遍。
初初不悦地看向那个侍女,宫里的人都认识她,这个侍女一定是凤羽带进宫的。
“不得无礼。”凤羽低喝一声,那个侍女不满地退了下去,“侍女粗鄙,还望姑娘莫要计较。”
初初寒了眸子:“我若偏要计较呢?”
“什么?”
凤羽似是没有想到初初会这般回她,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初初盯着那双清澈的眸子,讥笑一声,她可是什么都看到了,这位公主的眼睛可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无害,她撩起耳边的发,说道:“且不说犬戎已是大夏领土,何来的公主?她一介小小的侍女,居然敢这般与我说话,你又是以什么身份来要求我不要计较的呢?”
凤羽咬着唇,将泣不泣,最后朝初初福了福身便走了。
“救命啊,有人落水了。”
初初正欲离去,刚刚走上桥的浩浩荡荡一群人就惊慌失措地四散分开,大声呼救。
初初弯腰看着水里挣扎的双手,心想这凡间女子还真是作死。眼见她手快沉下去而还没有侍卫前来时,初初无奈地推开那群人,跳了进去。
这下可不得了了,要是皇上怪罪下来他们全都吃不了兜着走,几个太监也跟着跳了下去,但又都不会水,在水里瞎扑腾几下,就开始下沉,好在侍卫赶来,将他们都救了下来,但是另外两人却不见踪迹。
“快救初初姑娘和凤羽姑娘,这下可怎么办才好。”众人惊慌失措地大喊,侍卫反应过来又要下水,便看到两人浮出了水面,连忙将两人救起来。
初初筋疲力尽地倒在草丛里,寒眸看向那个半死不活的女子,只见她挣扎着起身吐出肚里的水,又躺了下去。
初初起身走到她身边,抓起她的衣襟,把她提起来,二话不说扇了一巴掌。许是这一巴掌打得太响,所有人都愣了。
初初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狡诈的人间女子,她救她,她居然想要杀她。她轻蔑地撇了她一眼就走了。
傍晚玄锦便来了,今日天气很好,还能看到美丽的红霞挂在天际,他来的时候初初正在院子里给新栽的树苗松土,玄锦坐了一会就起身欲走。
初初叫住他:“玄锦。”
玄锦没有回头,只问了句:“为什么?”
初初知道他在说什么,但还是说了一句:“什么什么?”
“为什么要用法术开玩笑?”
初初扔下锄头,问道:“你何时见我用法术开过玩笑?”
“没有吗?你那些鬼画符难道是你自己写的吗?那为何写给我的信字迹娟秀,笔锋有力,难道是你消失的那三年练成的吗?”
的确,不是那三年练的,而是寻找你转世的那百年间练成的。
“是来向我兴师问罪来了?”初初看着他的背影,那么近又那么远,“既然你问我为什么,那我也要问你,为什么?”
玄锦没有回答她就走了。
初初抚上胸口,有什么碎了。她从来不是拖泥带水,拿得起放不下的人,怎么到了玄锦这里就都变了呢?
玄锦还是会经常来看初初,只是两人都各忙各的,也不交谈,这一年初初把大把的心思都放在了院里那片土地上,她已经把这里都栽满了树苗,若是长的快,明年就能开花结果了。
玄锦每次来都看着初初忙碌的身影,一坐就是一下午,初初如果能回头看一眼,就能看到曾经孤傲的眸子溢满了悲伤。
初初再次见到凤羽是在万邦来朝的那天。凤羽坐在一个戴着异域服饰的男子身边,看样子是兄妹,除了犬戎还有大大小小几十个邦国,穿着邦国的衣服,很有辨识度。
初初不喜欢这样的氛围,只因玄锦这一年来跟她说的第一句话:“初初,我希望你能来。”她就来了。
那些大臣对初初见怪不怪了,倒是那些外邦人嗡嗡地议论,也没有人敢站出来问玄锦她是谁,为何坐在皇后的位置上,玄锦似乎也没有打算介绍她,她不动声色地吃着碗里的菜,打算吃饱了就走。以前人间的食物对她来说不过是新奇消遣的,现在越发离不开它了。
席间歌舞妙曼,各族舞姬唯一相同的是身上穿的衣服都是薄薄的一层,初初心里想的是:玄锦他做到了,如今的大夏,百姓安居乐业,犬戎称臣后大夏周边已无劲敌,万邦来朝的景象此后应是常态了。初初看向玄锦,他右手支撑着脑袋,已经微醺。
“皇上。”玄锦闻声睁开眸子,n初初也朝她看过去。
“这些日子以来,多谢皇上对臣女的照顾,臣女愿为皇上舞一曲来报答皇上。”
玄锦沉默不语,倒是初初一笑了之后又开始夹菜吃。
“准。”
“谢皇上,”凤羽把目光投向正在夹菜吃的初初,问道,“初初姑娘可愿为我伴奏一曲?”
初初拿在手里的筷子一顿,迎着众人视线:“不愿。”
“拿琴来,朕为你伴奏。”
凤羽惊喜有加地下去准备了,初初的筷子掉到了地上也未知,只茫然地盯着玄锦,君子六艺,他却从未对她展示过,她是不是真的错了?他的前世她就会错了意,他叫她等他,不过真的就是等他而已,现在出现了令他真正心动的女子,已经不需要她了。
凤羽跳了什么初初不知道,她的视线放在玄锦的身上,难道这就是报应吗?报应她逆天改命,只是这代价未免太大。
初初匆匆离席,琴声已接近尾声。漫步回寝宫,站在那一片新生的小树前,她曾一个人独自在这深宫大院待了三年,三年未出宫门一步,唯一的慰藉就是玄锦每个月寄回来的信,后来她让宫女帮她找来这些树苗,三年后居然种满了这个小院子。
初初微叹口气,可能看不到它们开花结果了。
“他让你这么伤神,我帮你去杀了他。”初初抬头看到坐在墙上的绿衣女子。
初初笑道:“别,我拿命救回来的,让他好好活下去吧,你怎么来了?”
绿衣女子跃下墙头,来到初初跟前,把她全身上下打量一番,啧啧道:“来看你是不是虚弱得快要死了,现在看来倒是没事。”
初初佯装生气道:“那我可能不能如你意了,虽然使不出法术,但就这样也可以活个千万年了。”
“跟我回去吧,上次你二哥问我你做什么去了被我搪塞过去,最后那个眼神吓得我三天不敢现人形,你大哥怕是也要回来了,要让他知道你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到时候你两位哥哥非抽了我的仙识不可。”
初初道:“再等等。”
绿衣女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到初初暗淡的眸子也说不下去了,只叮嘱一句自己在城外等她就化身为鸟飞走了。
初初看着天上的月亮,久久不能回神。
再等等,等她彻底死心。她以后不会再去寻他了,他们本就无缘,是她一厢情愿,到头来落得一场空。
宫里最近很是热闹,大红灯笼挂的到处都是,初初没有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玄锦自那日宴会后就再也没来看过她,初初要找他还得自己走去皇帝宫中。初初来时凤羽刚从里面出来,朝她福了福身,初初没有理她直接走了,身后传来的声音尽数飘进她的耳朵。
“真不知道她在神气什么,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这不皇上还不是没有娶她。”
“走吧。”
初初捏紧拳头推开了门,玄锦正在批折子。
初初走到玄锦几步远的位置,说:“我要走了。”
玄锦没有停,只问了句:“什么时候?”
“今天。”
初初回到寝宫的时候在生活了四年的地方坐了片刻,又转到小院里,新枝已经冒绿,看来是看不到你们开花结果了,最后看了一眼月亮升起的地方就走了,什么也没有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