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一样东西,就这样被宣告了主权。林昕知道,如果不是自己,怕是她早就不会如此顾忌了吧。
林琳的声音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曾经,她也是这样地满怀希望。其实,就这样希望过也是美好的。
记忆中,林昕第一次见祁敏浩,是爸爸刚把她接回身边。
那天,她正埋头在院子里的树下,手里拿着一截特意从老家带来的枯枝,将外面裹着的树皮轻轻地剥了去,又将树枝一段段地折了,树下已然刨开了松松的一层土,她将树枝里面白色的虫卵抖落进土里,然后念念有词地祝它们早日托生。
突然听到一个温润且好听的男低音在头顶响起:“丫头,在作什么呢?”
抬头间,只见一对狭长的眸子里满含了盈盈笑意,慵懒且温暖,载着它们的一张脸,白皙而圆润,充满了善意的好奇,正从高处缓缓地低落下来,最后停在林昕眼睛近距离的高度里。
呀,这位哥哥简直比云泽哥哥长得还好看,圆润润的,很白很柔滑,跟二妈做的糯米糕似的,有一种吃在嘴里嫩滑甜腻的样子,于是,把一只小手在身上擦了擦,轻轻在那脸上蹭了下,果然,比云清姐姐的皮肤还要好。
祁敏浩一下子就怔住了,低喝了一声:“作什么!”
赶紧用手去擦,却总觉得那个被轻轻蹭过的地方有些东西擦不掉,便有些红了脸。
林昕顿觉得糯米糕实在是玷污了自己文艺小才人的脸,赶紧想了一句诗来补救,那定是: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林昕很满意自己的评语,心下顿生出些许的好感来,且不妨把秘密拿出来分享,以后大家就可以称兄道弟了:“嘘,不要吵,我在种知了!”
“什么?知了竟是种出来的?!”看到他那强忍着的笑意,林昕心中刚生出的好感随即淡了几分。
很显然,自己这是被质疑了,这个态度很不友好,而且很肤浅,竟然连种知了这种小事都不知道,比起她那些哥哥们可就差老远了。
为了纠正他这种无知且无畏的不端正态度,林昕给他好好地上了一堂非教科版的生物课。此后,祁敏浩再看林昕的眼光,果真就有些不一样了!呵呵!
那时,林昕便很自以为然地总结出一个道理来:在乡下,以理服人很重要,而一旦进了城,知识才是硬道理!她要带着她的各种道理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重披铠甲,所向披靡!
在林昕的潜意识里,这是她第一次见敏浩哥。当她很臭屁地说出:“以后我们就是兄弟了,我可以罩着你的!”
却没收到预想的效果,受到恩惠的某人并不领情的样子:“哦?你不是女孩子吗?”
林昕便很有些不情愿的说道:“好吧,当妹妹也一样的!”
“不行!”
仿佛受了侮辱一般,拒绝得如此干脆,不留一点情面,这让林昕很受伤,这在以前是不曾有过的,这样的殊荣也不是你想要她就肯给的!
但据敏浩的说法,他们其实很早就相识的,不过那些小时的记忆,大概因为年代久远,或者根本就是那时还太小,所以,不记得也是正常。及至再问时,敏浩却封了嘴,再不肯提及。
也许,正如她自己一样,并非所有的回忆都是美好且令人怀念的,在那些记忆的碎片里,她的内心是抗拒回忆的,起初是有意识地假装它不存在,时间久了,就相信了它真的不存在一样。
祁敏浩站在门口,一向温和的面上,些许苦笑不得的无可奈何。不知什么时候,这个小丫头竟对他产生了这样的心思,他神情复杂地扫了一眼楼梯间出口,那里,一声“吱扭”的声响过后,两扇门还在惯性的作用下前后地摇摆着,他一声不吭地转身进了屋。
第一次见林昕时,她也就只有四岁,因为身子发育得并不好的原故,所以看上去更象是小一岁的孩子。
那时的她好似总也不开心的样子,一双大眼睛时时流露着与她的年龄并不相符的忧郁,那时的他,刚刚失去了小妹。
而究其原因,他认为都是因为他的过错,因此常常自责,一个愧疚的孩子,竟也表现出成人般的哀痛。
部队里的孩子,因为没有幼儿园,学前都是散养的,大的放了学,便成了看孩子的主力。
那是一个普通到再也不能普通的傍晚,下学后,妹妹还在高兴地与他一起高声唱着“小松树快长大”的歌,那是学校里刚刚教的,他不过是来家多哼了几遍,妹妹已能完整地唱下来。
然而命运的安排总是这样出乎意料,而又令人如此措手不及。如果那天他没有带妹妹玩捉迷藏,如果那天妹妹没有藏在车底下,如果那天他没有分心去草间捉蝈蝈,也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妹妹也就不会死了。
他远远地看见妹妹小小的身躯还趴在车底下,而车子已开始了发动,他还来不及呼喊,妹妹小小的身躯已吞没在了车轮之下。
他已不记得后来发生的事,只记得他因为跑得急,一跤摔倒在地上,哭喊着再也爬不起来,那漫延开来的血似水般从抽搐着的小小身躯下流淌出来……
自那以后的半年,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闭上眼睛,就是满地的血水和小小抽搐着的身躯。
父亲便是在那一年转业到地方的,那时,常常来往的便是林叔叔家,那时的林昕也不爱讲话,两个孩子时常安静地一坐就是半天。
不知为什么,敏浩每每看到林昕那双黑黑亮亮的大眼睛时,便觉得无比的安慰,看到她似乎比自己还要不开心的样子,竟慢慢地有了交流的愿望。常常有小男孩欺负她,他便第一个冲上去保护她。
只是,林昕那时的目光并不聚焦,便是偶尔讲一句话,也是很羸弱的样子。因为营养不良的缘故,她的头发少而枯黄,扎着两条细细的长辫,象一只安静的洋娃娃,很是好看。
再见时,是她初被父母接到身边,曾经那个有些忧郁的小女孩儿,早已出落成亭亭少女,正专心致志地在院子里种知了。
第一眼,他竟没有认出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