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林昕睡得并不踏实,小腹处时时传来阵阵痛楚,早起去了趟卫生间,果然是来例假了。
最近几个月,林昕的例假有点乱,上一次迟了七八天,这才刚走了二十天,就又来了。都说大姨妈好赶事儿,这不,早不来晚不来,一有事,她就赶着点儿的来了!
今天可千万得撑下来,否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不丢人吗?
陈好从文静那儿赶过来的时候,林昕已化好了妆,整好了头发,正坐在床边与人挨个拍照。
屋子里乌压压挤满了女同学、女同事、女邻居,不时还有挤进来的表姐妹们,男士们一律在外面不让进来,长辈们都在客厅里。
随着一阵急促的锣鼓声渐近,迎亲的队伍来了。
娘家兄弟们一窝蜂地涌出屋门,去守卫大门和二道门去了,小姐妹们则把林昕的屋门关了个严实合缝。
林昕的脸上一直挂着平静的笑,看不出内心的悲喜。她看着眼前晃动着一张张洋溢着喜悦与欢乐的笑脸,有种很遥远的感觉,一切都不是那么真切。
外面,随着一阵阵哄闹的喧笑声此起彼伏,她听到李宸哲带着他的兄弟们攻进了院内。接着是江万春的声音,江万春的角色是拿毡人,引导着李宸哲给长辈们跪拜行礼。
不知谁喊了声:“一个红包三个头,不磕不能给!”
引得室外一阵哄笑。
林昕想象了一下坐了一长排的爸妈舅舅和堂叔伯们,看到林琳也正扳着手指算着,要磕多少个头才算过关。便听到大舅跟堂伯同声说道:
“一起吧,磕三个头,长辈们就都有了!”
接着便是长辈叮嘱的话,无非就是婚后要夫妇同心,互敬互爱等等。
林琳说我得瞧瞧姐夫磕头什么样儿,刚拉开个门缝,就被早已埋伏在门外的娶亲团强攻了进来,急得陈好直喊琳琳是个小叛徒。
一身黑色西装礼服的李宸哲,被众兄弟簇拥着挤进来。
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年轻俊朗的新郎官脸上,挺阔的线条柔和了不知多少,看向新娘的眼睛里,更是柔情似水。狭小的闺房里,立时挤满了人。
新郎官很快地估计了一下眼前敌我的形势,立刻掏出两个大红包,在敌人出击之前,抢先塞给了琳琳和陈好,顿时,敌我的力量得到了短暂的平衡。
一个是阴谋得逞后受之无愧的洋洋自得,一个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被收买后的见好就收。其他人众见主将降服,旁边又有人主动塞了十几个红包过来分赃,便是再有心,也都不好意思地偃旗息鼓了。
林昕一直低着头,坐在床上,心里惴惴不安地祷告着,请大姨妈多多看顾,别让她当众出丑。
李宸哲看在眼里,却是一脸的不胜娇羞,这世间最烈的酒,便是你低头噙笑的温柔。
林昕的发型自剪后就修了一次,原本不必大费周章,化妆师只是帮她固了型,将一枝红色的花枝顺势盘在发上,随着主人的每一个动作,作颤巍巍的抖动,每动一下,李宸哲的心里便似被一双小手抚过一般,有一种醉了的感受。
筹谋了这么久的阵仗,这么轻易便败下来,总是有失体面。该收礼收礼,该刁难还得刁难,哪有那么容易就把人家姑娘娶到手的?陈好咳了声,给旁边一个战友递了个眼色,自个儿先打前锋:
“请新人互相佩戴礼花。”
众人收到信号,一拥而上,把两人挤作一团,林昕忙撑了手抵挡,李宸哲眼疾手快,就势将林昕捞在了怀里。这时,不知有谁就恶作剧地喊:
“亲一个!亲一个!”
众人起哄跟上,一时乱遭糟的。
林昕想,真不知这究竟是娘家人,还是娶亲团的,到底是来帮谁的呢?
李宸哲心下也暗喜,成人之美是中华之传统美德,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此刻,正是美人在怀,至今尚未一亲芳泽,你说冤不冤啊,趁此机会,得赶紧把一直想办终没办成的事儿给办了,也不枉做一回新郎官!
于是,直截了当地便欺身下来,在阵阵尖叫与起哄声里,还在负隅顽抗的林昕,不知从哪里捞来一束花抵挡在了两人之间。李宸哲只闻得一阵花香,芳香且清凉,定睛一看,这不正是刚刚自己拿着迎亲的那束吗?
众人不依不饶之间,小舅妈在门外喊:“姑娘们快别闹了,可别耽误了吉时!”
就听江万春举着手中红色的毛毡,大声地喊道:“新娘子上轿了!”
李宸哲恨恨地想,就差那么一点点,他就成功了!今天什么状况?是个出叛徒的好日子吗?怎么是敌是友都搞不清了?
这时,林绍轩走了进来,林昕上前挽上他的手臂。
就在起身的一瞬,林昕不知怎么,眼前忽然就现出奶奶那张宠爱的脸来,一阵悲伤涌上心头,泪便如开了闸的水般倾泄而出。
众人一时都愣住了,李宸哲也看到了林昕百般隐忍的样子,心下起了不忍。此时,上轿的锣鼓一声声地响起来,他只好一步一回首地被引领着向外走去。
林绍轩感受到了女儿颤抖的手臂传来的情绪,莫名的心绪也是此起彼伏,终于体会到了嫁女的心情。
虽说现在儿女成婚后并不会远离,嫁女与娶媳,却永远是两种不同的心情。
难怪当初大舅兄嫁女儿时,两人哭得泪人儿一般,罗瑾瑜当时还不解地责怪兄嫂哪有在喜事上哭的道理。大舅兄只是说了句,轮到你时,你就明白了。
现在,林绍轩终于体会到了,他撇了妻子一眼,发现她也正红着一双眼,时不时地流露出不忍状。
林昕挽着父亲的手臂,一路沿着熟悉的家院走出来,打头的是一辆白色的皮卡车,锣鼓开道,又取“白头偕老”的意思,后面五辆黑色的轿车一字排开,全部贴了红双喜,并用粉色的纸贴住了车牌,披挂了红绸带的喜车已按照算好的方向停放妥当。
林绍轩将女儿送至喜车边,轻轻拍着她的手,低声少有的温柔:“好了,又不是嫁到多远的地方,想什么时候回来,随时回来就好了。”
林昕点着头,眼泪还在不听话地顾自流着,化好的妆早已抹了个糊涂,后面林琳与陈好一路追上来,递上纸巾。李宸哲着急地想过来,却插不进来。
林琳与陈好是伴娘,跟着林昕上了车,李宸哲坐在副驾驶上,回头看着哭得不知所以的林昕,不知从何劝起,只是恨恨地说:“真是个傻孩子,跟受了谁欺负似的,回头我让你出气,随你欺负个够!可好?”
陈好也劝着:“再哭,都成肿眼泡了,一会儿最丑的新娘子都不用投票选了!”
林昕“嗤”地一声破泣为笑,林琳赶忙拿出手包来,给她补妆。
远远的梧桐树下,一双深切的眼睛正盯着一身红嫁衣的她,从挂着红丝绸的大门里走出来,由父亲挽着送到了装饰一新的婚车上。
曾几何时,自己无数次这样幻想,有一天,站在红毯另端的那个人是他,他在等他的新娘,一步步向他走来。而这条路,又是何其漫长,漫长到,他终也没有牵到她的手。
为什么你是一路哭着,心有不甘吗?既然不情愿,为什么还要嫁?为了成全吗?成全家人,还是他?难道她不知道,他不要她这样牺牲,他宁愿她自私一点,多为自己想一点,这样,便不会如此痛苦了。
祁敏浩从省城赶回来,始终没有勇气去见林昕,直到他看到一身红妆下的她,哭得抬不起头来的时候,甚至有了想上前把她抢过来的冲动。
可他终究知道,这是她的选择,内心里又压抑不住自己,他想要大声地叫喊,却又喊不出,连着树干上的指甲都抓破了,也没发觉。
此生终不得共度,只望你能一生安好。余生,我都会为你祝福。
如此,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