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立医院的单人病房里,一干人等都已回去了,只余下林家三口。
林昕正用毛巾给妹妹仔细地清洗着,罗瑾瑜一会去床头看林琳的脸,一会在房间里来回地走着,却只见女儿苍白着一张小脸,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地躺着,便用手扯着另一只手的袖子:
“这,这怎么还没醒过来?不是说没有太大问题的吗?”
林绍轩坐在靠窗边的椅子里,静默无言,痛心不已。敏浩早已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简单地说了一遍,虽然他把责任全都揽在了自己身上,但就是闭着眼,也能猜出个大概来。
自己两个女儿,同时纠缠在这一场感情纠葛里,让他这个最擅长在官场的一地鸡毛里披荆斩棘杀伐决断的风云人物,也束手无措了。
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昕昕自小就坚强,独立,即便是遇到些事情,也总能经受过去;琳琳却是从未吃过什么苦头,现在一下子面临身体和心理上双重的创伤,这让她怎么去承受?他恨不能替她承受了去。
唉,现在想起来,任何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多少轻快的话都说得出来,到了自己身上,就绝然不是那么一回事了,真是关心则乱啊。
这时就听林昕劝道:“妈,你就不要太着急了。医生不是说麻药劲还没过去,现在有些迷糊也是正常的吗?”
林昕原是安慰的话,可听到罗瑾瑜的耳朵里就很有些刺耳,正有些不受用,又听到林绍轩有些不耐烦的腔调:“你就坐下来静一会儿吧,晃得我头都晕了。”
罗瑾瑜紧绷着的神经就好象突然找到了宣泄口,一下子爆发了出来:“琳琳躺在这里生死未卜,你却在一旁说着风凉话。若是你早早定了婚事,敏浩就不会对你一直断不了念想,琳琳也就不会搅合在里面受伤了!这一切还不都是因为你吗?”
林昕不语,只是默默地承受着,因为琳琳的受伤,她自己心里也倍受谴责。
罗瑾瑜既已开了口,便如刹不住的车,好似只有这样,心中才会略微好受些。
“多少好对象你都不放在眼里,眼瞅着琳琳也到了议婚的年龄,你不嫁,难道还要妹妹跟着你一辈子独身不成?我还能瞧不清,你根本就是还对那姓曹的小子念念不忘,难道到现在你还不死心吗?跟你说过了多少遍,他就是来寻仇的,只有你还傻呼呼地当成真感情。你以为只有你懂感情吗?真正好笑啊,那姓杨的女人坑得我们一家还不够惨吗?……”
罗瑾瑜说着说着便恨起来,一个不忠的丈夫,一个不婚的女儿,这是烙在她心头的耻辱。
她这辈子从小受宠,事业上受父兄的庇护,也是顺风顺水,唯有在自己小家庭的建设上,屡屡让她尝尽挫败感。就属小女儿贴心,现在,却生死未卜地躺在这里。千怨万恨,归根结底,只有一个来处,一想到那个名字,她的委屈顿时齐齐涌上来,便失了所有的分寸,她开始不争气地边数落边哭泣,仿佛唯如此,她心中的郁结才会好受一点。
林昕忍无可忍,把毛巾往脸盆里一丢,转身跑了出去,身后传来林绍轩的吼声:“够了,陈谷子烂芝麻的,什么都往上扯,还有完没完?!”
林昕在公路上一直跑出了很远,直跑到胸中的郁闷减轻了许多,才慢慢停下来。可妈妈的话还在耳边不停地回响着:
“若是你早早定了婚事,敏浩就不会对你一直断不了念想,琳琳也不会搅合在里面受伤。”
“你就是还对那姓曹的小子念念不忘,难道现在你还不死心吗?”
“他就是来寻仇的,只有你还傻呼呼地当成是真感情。”……
这几句话,反反复复地回响在林昕的脑海里,她的心也一遍遍地煎熬着。她又想起杨眉的那句话:“人之初,性本恶!”
林昕的心中便似有些动摇,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坚持究竟是为的什么?是真的不敢再去爱了,还是隐隐在等待着什么?
曹赫曾给予她的爱已尚存不多,令她不能抵御更多的冷漠与伤痛,也许他果真是来寻仇的,否则在给予了她那样美好的幻想之后,又怎会走得那样决绝?也许自己爱了一场,终不过是爱了自己的幻想罢了。
爱,太过奢侈,不是谁想要就要得起的。
你见识了流星很美的样子就足够了,又何必非要拥有一块陨石?星星一旦从天上坠落,便会露出它原本的面目,也许朴实无华,甚至还有些无比丑陋。
错,已然铸就,所幸一切尚来得及。
如果一场婚姻可以结束,那么,她愿意。
林昕一家,是在医院里过的年。
而祁敏浩也是天天往医院里跑。他跟林昕二人仿佛商量好了似的,白天来陪床的多,林昕只在晚上来。大家谁都不提事故发生前的事情,仿佛林琳不是发生的车祸,而只是生了一场病。
最意外的倒是林琳的态度,原以为会大哭大闹一场,却恰恰相反,头几天挣扎着与疼痛斗争,还表现得相当地勇敢与镇定,等疼痛过去了,倒有了些许大姑娘的沉静,偶尔还会露出小女孩儿的骄纵,却也不过是作作势便罢了。
敏浩因着内疚,自是百般体贴,但在林琳看来,总觉得温柔外衣下的那点温情缺少了一份真诚,以前总缠着让敏浩哥哥陪,现在倒是天天见了,却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高兴。
两人之间再也回不到过去的心无芥蒂,无形间像是隔了一层软甲胄衣,即便是薄款的,哪怕是如此近距离,也仿佛永远不能穿透的阻隔,每每令林琳透不过气来。
渐渐地,林琳竟生出一种悔不当初来。
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让人有种一夕之间就长大了的感觉。
用林琳自己的话说,初恋是用来成长的,不过是自己的成长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吧。
每个人的成长经历都不会相同,但有一点是相通的,那就是,所有的教训与经验,明明知道别人说的都是对的,也得亲身去经历,去体验过了,才会深刻,也才会懂得彻底。
她会尝试着与自己和解,而不是继续执拗地过不去。
看到妹妹从此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林昕的心中更是痛不堪言,可还未及林昕愧疚的话说出口,林琳已抱着她的胳膊不让说了,逼急了甚至说出,如果姐姐还在意的话,就让她永远在医院里躺着好了。
林昕便抱着妹妹落下泪来,母亲说得对,自己不结婚,总不能因此拖着妹妹一起受累。
如此想来,倒觉得李宸哲的结婚建议恰逢其时。虽然,只是一场契约婚姻,不过是一场交易里的各取所需罢了。
初八上班,初七这天李宸哲定是回国了,他平时住在市府定点的银河宾馆,所以,林昕一大早便赶过去,因为不确定是否起床了,想着宾馆的早餐还是不错的,先吃过了也不迟。
林昕正往餐厅走,却忽然看见不远处一个熟悉的侧影,胳膊上挽着一个贵气十足的时髦女子,一头大波浪的卷发披在肩上,遮住了半边脸,看不清她的样子,但从她身上的衣着来看,与旁边的男子甚是登对,那男子正一脸宠溺地笑着,从螺旋的楼梯上走下来,来的方向却是客房无疑。
林昕忙闪了身,隐在粗大的大理石圆柱的后面,心想,那挺括的西装里裹着的,不是李宸哲还能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