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美好味的海苔话梅饭团,刨去了海苔话梅和黄瓜条,只剩下黏腻的糯米团,吃一粒便会感觉饱。坐在葡萄架下的戚竟默,三口两口吃掉她的午餐。一粒什么料都不加的白糯米饭团,是她目前能承受的最丰盛的飨宴。
风吹动枝叶发出“飒飒”声响,戚竟默以为又是谁在身后想营造意外惊喜。老玩这种把戏,腻味不腻味。她没好气地回头,却是意外的空无一人。
“……”
回想起来,秋游后从远景山回来,韩天曜便几乎从她的生命中消失了。以往隔三差五的嘘寒问暖,或是人前人后的喋喋不休,都随着远景山顶那一句不痛不痒的冷笑话,在她的生命中瞬间抽离,莫名其妙的。
戚竟默把石凳上的饭团包装纸仔细拾起,团成一团塞到身旁的垃圾箱里。
“戚竟默,你在这儿哈!”突然有人叫她。
抬头看,眼前的女孩是一副陌生眉眼:鹅蛋脸,大眼睛,架着窄边的黑框眼镜,黑直头发一丝不苟地梳起,束成脑后的垂坠马尾。不是升旗日,她却依然穿着常中的秋季校服,已经洗成一丝不苟的白。
“你是……”
“哎……这都把我忘了,好伤心啊。”走过来的女孩子挤眉弄眼,与她正经传统的装束有些不搭,“我是连若衍,远景山上认识的,想起来没?”
经她这么一提醒,戚竟默点点头:“喔……你好。”
“嗯,你吃完了?”连若衍在她身边坐下,“昨天给你短信,想约你一起米西呢。”
“喔……”
没有多余的探寻,也没有主动的解释,戚竟默没有接过她的话茬,全然表示出她的兴趣缺缺。
她站起身,对她点点头:“要上课了,我先回教室了。”
走了几步,她又回头客气地说:“上次,真的很谢谢你。再见。”
冷静又礼貌的,划上了表示不想深入交往的句点。
走到二楼和三楼之间的楼梯转角,便能听见教室里异常嚣张的嬉笑。那团声音混杂着男生的粗口,女生的窃笑,以及知情者的窃窃私语和不知情者的追根问底。一副全民娱乐中的热闹繁华。那些绯色的,黑色的语句从没有关牢的窗缝门缝中弥散出来,在空气中扩张成面目狰狞让人畏惧的嘴脸,却仍然不依不饶地企图钻进你的耳膜,摧残你的听觉神经。
隐隐约约的,戚竟默听到让人心惊肉跳的字眼。
——什么咧,好恶心哦,这不是兄妹乱伦嘛……
——谁写的啦……真的假的……怎么让他知道的啊?
——说是午饭回来黑板上就有了,是谁写的没看到。
……
不是她太敏感或者想太多,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些沸沸扬扬的议论,不会针对其他人,话题中心一定是早已遍体鳞伤的自己。
她甚至觉得双腿有些发软。才刚吃完饭团,难道又饿了?舔舔干涸微颤的双唇,她对自己说:流言蜚语的袭击早已不是第一次,死过那么多回,还有什么好害怕?
快走到教室门口,突然有眼尖的人“嘘”了一声,沸腾空间马上降温至冰点。大家仍旧有的站着,有的三两成群,照镜子的照镜子,喝水的把杯盖拧拧紧。只是,他们全都不再说话,双唇紧闭,面色古怪,努力紧锁住不怀好意的笑意和欲言又止的探寻。
上课铃快要响了吧,上课铃怎么还不响呢?一节四十分钟的课,足以平息好奇少年们的打探眼神。下一个十分钟,又会有别的即兴话题吸引住大家的注意力。
戚竟默吸了一口气,然后低头走进教室,眼角余光却在大家挤眉弄眼的怂恿下,不小心瞟到黑板上红绿夸张的文字。
如遭枪击一般,她死在了抬头的一瞬间。
——戚竟默&顾染。
——同胞恋情曝光。禁忌丑闻升级。
——冷酷女再添丑闻艳史。酒吧妹竟有恋兄怪癖。
从狗仔报道中习得的夸张知音体,扎人眼球的词汇怎么怪诞怎么写,还意犹未尽地添加了各种男欢女爱的奇异符号。
图文并茂,精彩纷呈地堆满了大半块黑板。
戚竟默双目对准了涂鸦的焦距,然后又渐渐失焦。她定定地站住,一动不动,连眼泪都猝不及防地在眼眶中凝结成琥珀。
面无血色,如同尸首。
“你们真是太过分了,都要上课了,黑板居然还没人擦!”
勇敢正义的神奇女侠从天而降,连若衍突然出现在安静得反常的教室门口,她彻底无视学弟学妹们的异样眼神,径直走到讲台前,拿起黑板擦三下五除二地把满壁是非消灭干净。
然后,她噼噼啪啪地拍拍满手尘埃,正要离开教室,在门口刚好碰到正要进来的数学老师。她说“张老师好“,张老师说”小连好“,然后她抬脚向楼下教室跑去。
张老师一脸莫名地走进教室:“上课了上课了,你们还傻站着干嘛?“
目瞪口呆的同学们这才发出悉悉索索的小声议论,在张老师连敲了两次三角尺之后,教室里终于恢复了应有的安静。
眼泪终于突破眼眶的防线,变成散乱断线的珠链,打碎在课桌上。
眼角余光里,还依稀残留一抹亮眼的白色。
是连若衍,干净饱满得有些刺眼的白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