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伤口
清晨，医院里哭声、吵闹声、喧哗声亦是此起彼伏，目睹一张张毫无生机的脸孔，一个个生离死别的场面，无不感慨：活着真好！
每天生活在这种环境中，楚夜从木然到习惯，从习惯到麻木，他承受过死神带走挚爱的人的撕心裂肺的痛楚，他宁可死亡的是他，于是，面对死亡，他一贯冷静，冷静到几近残酷。几十年后，不都要走上这条路吗？早点或是晚些又有什么区别？相比死亡的人，对活着的人来说更是种折磨吧。
量完体温，楚夜弯腰细心地检查着病人的伤口，看到纱布上渗出的血丝，微微皱了皱眉。
“暂时不要让他活动，这样反复发炎，肯定会让伤口恶化，到时候更麻烦……”楚夜在病历卡上不停写着，并对一旁的护士叮嘱了几句，便面无表情地走出病房。
病人们又开始议论纷纷。
“这个楚医生什么都好，怎么就不笑呢？”
“可能他不会笑。”
“医生都这样……”
“你们又在说哪个医生的坏话拉？”古瑜婷敲了敲门，笑容满面地走进病房。其中一个病人家属悻悻地凑到她身边。
“古医生，你是楚医生的朋友吧？他平时都笑不？”
“哪有人不笑的呀，一定是你们没按他的话做吧。”
“不是，我住那么久了都没看到他笑过，他是不是受刺激了？”
“肯定是没谈恋爱的缘故。”另一个病人顺口接上。
古瑜婷愣了一下，果然恋爱的人是可以看出来的吧，“好了，只要楚大哥能把你们医治就好，他是不苟言笑的人，平时也很少笑，你们就别再瞎猜了。”她看了看表，混杂着复杂情绪走出了病房。
“就是，老婆子你瞎说什么呢！”
“我……我这不是觉得可惜嘛，医术好，工作负责，又长得这么帅的医生一副冷酷的样子，多吓人啊……”
病人与古瑜婷的对话都字字进入到楚夜的耳中，这样的埋怨在意料之中，也并非一两次，重要的是他的心已不再起一丝波澜。医生的工作就是救死扶伤，冷静才能客观，不需要放进太多救人以外的情感，这是他一贯的准则。
“楚大哥……”
在病人面前他是严肃的，在她面前他是温和的，哪个才是真的她呢？或许这两个都不是！
“恩？”
“你好像从来都没有骂过我。”
楚夜放下报告单，微笑着抬头看着她，“好好的我为什么要骂你？”
“难道我就没做错过事情吗？难道我就没有你无法容忍的地方吗？为什么你都不说出来呢？”
她逛街，无论多久，他都陪，一句怨言都没有；她撒娇，无论多无理，他都原谅。甚至她想在同学面前炫耀，他都能很默契地配合，好像只要是她的事情，他都无所谓。
“傻瓜，哪有人像你这样讨骂的。”他依旧若无其事地低头研究报告单。
“楚大哥，有时候我很羡慕晓轩姐姐，她总能把你所有的情绪激发出来，那才是真实的你，你知道吗？”古瑜婷拉过楚夜，让他正对着自己，“告诉我，是不是我误会你的意思了？你只是答应和我一起去国外，对吗？”
“傻瓜，没有人可以替代你，现在的我是你一手撑起来的，要不是你，估计现在的我堕落的也不是人了，所以你才是最厉害的。”
古瑜婷苦涩地摇了摇头，“我不需要报答的爱。你不觉得我们之间根本没有恋人的感觉吗？你从来都没有在朋友面前公开介绍过我，甚至每一次牵手，每一个拥抱都是我主动……”
“好了，现在是上班时间，不要闹了，晚上再说好吗？”
“楚大哥，如果有一天你真正找到能让你快乐的人，请你告诉我……”
古瑜婷捂着嘴跑出去，在门口偷听了许久同是实习医生的邵阳握起了拳头，明明是他和楚夜一起进同一所大学，一起进同一家医院实习，一起跟了同一个导师，在能力上他丝毫不比楚夜逊色，至少能平分秋色，但为什么所有的好事都让楚夜一个人占尽了？！他不甘心！
真如婷婷说的这样吗？报答？以这种方式帮她实现理想真得对吗？是她想要的吗？会不会伤她更深呢？
临窗而立，楚夜摘下眼镜，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太久太久没有掉过一滴眼泪了，突然有大哭一场的冲动。
“苏沐，我好像真是灾星。”
苏沐看着与自己同样满身是水的林晓轩很没形象地大笑起来，“严重同意！”
本来与客户约好在宾馆谈合约，时间太早，俩人就在“沉睡”的喷泉池边坐着聊天，结果……
“完了，脏水跑眼睛去了。”
“戴隐型了？”林晓轩双眼通红，上下眼皮痛苦地挤压着，“不要用手揉，去洗手间把它拿出来吧。”
“已经出来了，帮我拿一下……”
果然，淡蓝色的小片随着眼泪冲刷粘贴到下眼睑，苏沐靠过去快拿到了，突然被人一把拉到一旁，随继传来“啪”的一声手击脸的巨响。林晓轩本已睁不开眼，莫名其妙被人打了一巴掌，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
苏沐回过神，认出了来人，一拳挥了过去，“是男人吗？竟然动手打女人！”
“哼，林晓轩，你果然好演技，想不到用眼泪就这么快就钓到了两个帅哥啊，够狠啊，这是在报复我吗？还是我一出国你就跟他们好上了？”
这个声音，死都记得！林晓轩在苏沐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石磊，我林晓轩终于看到你的真面目了。”
“彼此！”他一抹嘴角的血，恨恨地说完，转身准备离开。
“站住！把话说清楚，什么叫钓到两个男人？什么叫报复？”很可笑，真得很可笑，六年的感情，四年的等待，换来的竟然是一个巴掌，仿佛错的是她！怎么会有这等无耻的男人？！
“不是吗？想不到你大小通吃！你弟弟不是说楚夜是你的男朋友吗？那么这个呢？你不是用你的脆弱在诱惑他吗？一大早两个人衣观不整地从宾馆出来，还有什么好事？”
“啪”，清脆利落的一巴掌，“我林晓轩真是瞎了眼曾经爱过你！你在在乎什么？石磊你给我听清楚了，我们已经分手了，不管我脚踏多少只船，你一概管不着！”
林晓轩索性脱了高跟鞋，赤脚钻进出租车，愤然离去。
“该死的，你真不是男人！”
苏沐手握着方向盘，四处找着林晓轩。他的心很乱，刚那两拳是替林晓轩打的，还是为自己打的？
官司输了，竟然输给了一个死对头！
他方才到底在做什么？怎么会把气撒到林晓轩身上，说了那么多不堪入耳的话。
把头深深埋在凉水中，即使浇灭了突如其来的躁火，也弥补不了冲动的过错。
你在在乎什么？是啊，我在在乎什么？
石磊一拳打在镜子上，镜中的脸已破碎不堪，血顺着碎纹滴落。
“喂，你在做什么？”苏姗姗一把拽起石磊，扭过他的脸，“谁找你麻烦了？”
石磊拨开她的手，拿起毛巾盖在脸上，“是我找别人麻烦了。”
“石磊，我们结婚吧。”苏姗姗边把他包扎，边无丁点感情地说出来，平静的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
林晓轩，我发誓要让在乎你的男人都一个个离你而去。
面对苏姗姗突如其来的“告白”，石磊的大脑一片空白。
结婚？结婚吗？
“晓轩，我要让全瑞士的雪山都成为我们婚礼的见证人！”
“石律师，我有说过要嫁给你吗？”
“恩？除了我，还有人愿意娶你吗？”
“混蛋磊，找打……”
一抹闪电划破长空，接踵而至的响雷震动天地，躁热的空气到处混杂着各种奇异的味道。
繁华的大街一片寂静，连平日穿梭不绝的出租车都集体罢工似的不见了踪影，无几的路人也行色匆匆，好像一场前所未有的暴风雨即将来临。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林晓轩一脚揣开虚掩的门，随手将包包扔向沙发，好似远距离投篮，巧的是，包包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沿上，摇晃几下，终于还是悬乎地躺在了沙发上。
“你们还要让我变的多凄惨？”
“姐……你的脸……”
她一把甩开林暮靳的手，径直走到楚夜面前，双手圈住他的颈背，慢慢凑近一张惊愕无辜的脸。
“亲爱的，我们结婚吧……”她死咬着下嘴唇，紧锁着眉，滚滚泪水在眼眶层层涌涌地翻腾着，再次模糊了视线，孱孱滴落。
在泪水一遍遍浸渍下，清晰的手印越发红肿、焦疼……
林晓轩踉踉跄跄靠在沙发沿上，双手无力地顺着楚夜的肩滑落。
“姐……”“林晓轩……”
“你不是说他是我男朋友吗？想和男朋友结婚有错吗？”林晓轩一阵狂笑后，继而转向楚夜，“你们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楚夜忍不住截断了她的话：“够了，你以为我们愿意撒谎吗？暮靳也是为你，难道这也有错吗？”
林晓轩倔强地回瞪着楚夜：“好，错的都是我，都是我，行了吧？”
“姐，痛吗？先处理伤口吧，过会再狠狠骂我行吗？”纸终究包不了火。
“不痛，我一点都不痛，你知道吗？我痛的是这里！这里！”她死死抓着自己胸口的衣服，仿佛要将所有的伤害都揉进这衣物中，“我真得很痛恨谎言，真得很痛恨！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在为谎言找冠冕堂皇的理由？你们让我觉得自己像一个笨蛋一样被人耍得团团转……”
眼泪哽住了她的话语。她一直都是谎言的牺牲品，欺骗她的恰恰都是曾经最爱的人，为什么？真实的，善意的，终究都是谎言！不是吗？
只有洗手间传出的哗哗水声终于结束了这场纯粹发泄的争吵。林晓轩躺在浴缸里，身子慢慢平滑下去，直到整个脑袋都被泡沫淹没，只有水不断往外溢……
疲倦！剩下的都是疲倦！
事情一拨继一拨的发生着，好像人生来就是机械地解决这些没完没了问题的。
她起身，木然地站在淋浴下，任水从头到脚反复冲洗着，黏附于身上的泡泡随着光滑的皮肤落在地上，缓缓流淌开来，溅起朵朵水花，氤氲雾气中，只剩下几缕虚无的清香。
骤雨，终于倾盆而下，抽打着地面，敲击着玻璃，层层叠叠的水珠垂挂下来，雨飞水溅，迷蒙一片。
阳台，缭绕烟雾，似那思绪纠缠不休。楚夜手中的烟，一支接着一支，之前他甚至只是想把自己淹没在无限的繁忙中，以为那样烦恼就会自动消失；以为感觉不到痛苦，那便是解脱。而现在，从林晓轩身上，他仿佛看到了真实的自己，她的遭遇已将他体内所有痛苦的因子顿时复苏，扩散开来，直至弥漫到每个细胞中，在光天化日之下，让他无处遁形。他背负了太多太多的责任，多的连寂寞的时间都没有。
楚夜闭上眼靠着阳台，手里的烟还在忽明忽暗地燃着，林晓轩泪水朦胧的双眼印刻在他的脑海中，根深蒂固。
幸福是什么？美满的家庭？安稳的婚姻？可靠的朋友？腾飞的事业？或许在所有人的眼中，林晓轩是幸福的，至少她衣食无忧，至少她曾经拥有过一切。他也曾坚定的这样以为。然而，看着她压抑的情感，奔忙的身影，玩命似的工作，面具下的笑容，黑暗中的冷漠，歇斯底里的情绪……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真实，现实的恶果，她没的选择，她也是被生活“玩弄”的人。
一个人到底可以承受多少？
正如她所说，最后会失去，宁可从未曾拥有过。
他掐灭手中的烟蒂，随手抓起一件外套出了门。
“我去趟医院，帮你姐去拿点消炎药。”
“外面雨很大……”
而留下的只有“砰”的关门声。
林晓轩静静地坐在客厅，眼睛直直瞪着时钟，时针与分针再次相逢，依偎重叠在一起。楚夜已被“吓跑”整整3个小时了。
冲动是魔鬼！
她煮了几个蛋，冲进茫茫夜色中。
“请问楚夜医生在哪个办公室？”
“哦，他正在治疗室帮一个急诊病人处理伤口。”
老远就闻到从治疗室飘出的浓重的酒精味道，隐约还能听到男人揪心的哀号声与女人轻微的啜泣声。轻轻推开虚掩的门，楚夜正专心致志地给病人包扎手指，一旁还有几个等待的病人。
他娴熟地从护士手中接过一样样叫不出名的刀具，消毒、缝针、包扎……一气呵成，有条不紊。待处理完伤口，他微微松了口气，取下手套，小心翼翼地清洗完手后，开始在网上输入病人信息，细心地嘱咐其家属。从他自信满意的表情中可以看出，处理得很不错。
或许是看到楚夜最后的签名，原先频频点头的几个人，突然转变了脸色。
“搞了半天你是实习医生？这样处理能行吗？”
“是啊，万一发炎感染了怎么办？”
其他几个病人都面露疑色，纷纷起身准备离开。
楚夜回头正色道：“你们还有其他更好的选择吗？难道等着其他医生过来，让他血流尽而死？”
“这……”
“如果是我处理引起的问题尽管可以来找我，这样胡乱猜测有意义吗？”楚夜脱下白大褂，拿起桌上的一袋子东西准备离开，“没问题的话，带他去病房吊点滴吧，明天一早可以再复查。”
还没脱身，就被几个病人抓个正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