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临,气温转凉。聒噪了一日的秋蝉此时在清冷的月光下仍旧躁动不安,它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它要在入土之前给这个世界留下更多的分贝。
杜天钦一行人在一片开满野菊的草地上扎营,即使在夜幕中,也可瞧见星星点点的金黄色。返回璧山县至少需要一日的路程,天黑之时他们还正行于荒僻的山路,找不到可以借宿的人家,因此不得不就地搭帐篷凑合一晚。
不知是气温转冷,还是蚊虫叮咬的缘故,帐篷旁的几匹马呼吸声十分沉重,有时还打几个响鼻。杜天钦的帐篷很宽敞,不透风,不透蚊虫,竹席下铺着厚厚的稻草,睡在上面只觉十分柔软,棉被也很崭新,柔顺保暖。可是蝉鸣入耳,附近帐篷鼾声如雷,杜天钦只觉得心烦意乱,翻来覆去无法入眠。
复华盟的立国、定都之事终究是要解决的,但杜天钦又十分担心复华盟染上历代大多数起义军的通病——一旦取得大的成就,便得意忘形、忘记初衷,就像秦末建国之后贪图享乐的陈胜,或者十多年前登基称帝、妃嫔成群的洪秀全。杜天钦相信卢汇不是贪图至高权贵的人,可人性是会变的,不知在更大的胜利前,再加上杨赫这一类人的撺掇,卢汇是否还会坚守初心。
杜天钦摇摇脑袋,他想到自己莫名其妙来到这个年代后,才过去一年,就在一支势力不小的义军中获得仅次于义军首领的地位,成功掌控了白岩山寨兵这支强大的军队,还在川东各省大展改革宏图,这样的成就足够令他骄傲,剩下的事情慢慢来便好,一步一个脚印,总有解决办法的。想通之后,杜天钦心情大好,睡意也上来了。
睡梦中的杜天钦,自然无法察觉到铺天盖地的危险。
迷迷糊糊地,杜天钦神游天外,意识介于清醒与沉睡之间,只觉天地朦胧,不视一物,不闻一声,不知身在何处。忽地一瞬,模糊的世界闪过一道巨大的惊雷,声音撼天动地,天旋地转,万物坍塌……杜天钦猛然惊醒,然而,他发现已有多处破损的帐篷倒塌,正压在自己身上,一股呛人的火药味钻入鼻中。杜天钦连忙爬出帐篷,却看到帐篷外一片混乱,干草、帐篷被点燃,火光冲天,十余个分会成员显然也是刚被惊醒,身穿单薄的衣服东串西逃,狼狈不堪,有的人内衣上还有大片血迹。
杜天钦立刻认识到他们受到敌袭。惊慌失措的众人看见杜天钦的出现,一下子有了主心骨,全都靠向杜天钦靠拢。杜天钦心里也是惊惧不安,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东河!”杜天钦四下望了望,大喊一声。在他的心里,东河一直是一座稳固的大山,天塌下来也能顶着。然后,一直保护杜天钦的东河,这次却没有应声出现。杜天钦有些慌乱了,他张开再喊,可是身影被隆隆的炮声淹没。
几颗炮弹落到众人的帐篷附近,顿时沙土飞溅,热流翻涌。
“全都趴下!”杜天钦被一股热浪掀倒在地,又立刻爬起,声嘶力竭地喊道。
很快,十余人都趴下了,杜天钦却站起来,冒着炮火,心急如焚地走到一个倒塌的帐篷前。他记得东河的帐篷就在自己帐篷的右侧,也不顾帐篷上的火苗,一把将其撕开,同时还喊着东河的名字。可是,帐篷内空无一人。
忽地,一人焦急地大喊:“会长当心!”
接着,一颗炮弹落往杜天钦的方向飞来,千钧一发之际,黑夜里窜出一个身影,猛地将杜天钦扑倒。爆炸声震耳欲聋,二人被滚烫的泥土和几根断掉的野菊藤蔓覆盖,所幸二人伤得不重。救下杜天钦的是一名年轻的大足分会成员,杜天钦揉掉眼睛里的沙子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前方大炮所在地。黑夜中,闪光的大炮口十分显眼,杜天钦估计前方路口的大炮不下五尊,无法突破。
十多个帐篷连同地面伤的干草藤剧烈地燃烧着,大火滔天,火焰直上天际,好像在焚烧天空,撕碎黑夜。
目前还活着的只剩八九人,摸索到的武器也只有两杆火枪、四把腰刀。大火在旁,每个人都被烤得大汗淋漓。待炮声渐稀,杜天钦立即命众人往后撤离。众人相互搀扶,全速往后方撤去。
就在这时,后方的山路一百米外突然亮起了火把,就像是鬼火一样一个接一个被点燃,火把数足足有两三百!这还没有完,两侧的小山林中,也亮起了火把。众人只得掉头,往敌人布置大炮的地方奔去,他们都做好了拼死一战的准备,只求炮兵数量不多。没走几出步,众人登时被定住,杜天钦也倒吸一口凉气。因为他们看到,布置大炮的山路上,顷刻间亮起滔天火焰,火把数量之多,竟汇成了一片汹涌的火海。
他们被包围了!
敌军中数十个火把向众人奔来。分会成员们虽万念俱灰,可也没有放弃挣扎,有枪的端起枪,有刀的横起刀,赤手空拳的握紧拳头。杜天钦神色一凝,一瞬间里他的脑海中闪过千万念头,他看了一眼左手腕上的那串漂亮的宝石手链,面露决然之色。他死也想不通敌人是哪一方的,但不管敌人是谁,想要他的命,至少得付出惨重的代价。
那一小队敌人举着火把靠近,他们身穿粗布衣服,有人手持火枪,有人拿着腰刀。其中一人走出来,朗声道:“我等奉卢都统大人之命,捉拿杜天钦及其余众,尔等速速缴械受缚!”
话语一出,杜天钦等人登时傻眼,脑子里一片茫然,以至于对方将他们包围,也没有人动手反击。
“这不可能!”杜天钦一字一顿地说。
“会长,现在怎么办?”那位救下杜天钦的年轻分会成员问。
杜天钦正欲开口,猛然传来“砰砰砰”的数声枪响,杜天钦眼前那名年轻男人身子一晃,杜天钦下意识地要去搀扶,可还未触碰到,年轻男人就已倒地身亡。顷刻间,除了杜天钦以外,现场残余的大足分会成员全部死亡,只剩下杜天钦孤零零的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包围圈之中。
敌人已经报出身属复华盟义军,又强调是要“捉拿”他们,而不是枪杀,没有人料到他们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开枪,以至于众人死时还是一副愕然的表情。
杜天钦喉咙像是什么噎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脸上的茫然转变为痛楚,眼睛里泪花闪闪。看着这两天与他朝夕相处的人转变为冰冷的尸体,他多么希望此刻死的人是他自己。
“哈哈哈哈……”包围圈外,一人放肆地大笑着,慢悠悠地走进来。
杜天钦全身颤抖,闭眼隐去泪花,转头死死地看着走来的那人,咬牙切齿道:“杨赫!”
是的,众人火把之下,走出来的那人身材像一头魁梧的黑熊,头上长着参差不齐的短发,一张黎黑的大脸上尽是络腮胡子,正是日间与杜天钦争执的杨赫。马伯安跟在他之后,面带轻蔑之意。
杨赫又笑道:“传闻俱言杜副都统大人座下的士卒个个身手了得,皆有以一当十之勇,今日看来,不过是浪得虚名,枉我还布置了千余大军。”
杜天钦咬牙切齿道:“你投靠了满清官府?”这是杜天钦想到杨赫冲他们动手的第一个缘由,他自然不信这是奉卢汇之命。
“哈哈,笑话!几年前,老子在川东一代起兵反满之时,你还不过是个捏泥巴的小屁孩!除非黄河水清,否则老子是绝不会与狗屁官府染上半分关系!现在就只剩你一个人了,我且不妨告诉你这可只怜虫,今日一事,全是我一人之意。”杨赫说完,他还用大拇指往自己身上指了指。杨赫知道杜天钦手下的勇猛,因此十分忌惮杜天钦手下临死反扑,于是吩咐部下谎称他们是奉卢汇之命捉拿杜天钦等人,要趁杜天钦手下发愣之际,将众人枪杀。结果正如杨赫所料,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杀掉了杜天钦所有手下。
“动机是什么?就因为今日大会上的争执?你这千余部队又是如何带出来而不被旁人察觉?”杜天钦冷冷地问。
马伯安冷笑一声道:“杨大人早看你不顺眼了,见你小子可怜,才让你活到今日。大人神机妙算,让大军扮做平民百姓,混入重庆府,散布各地,为的便是有朝一日重新聚集,收走你的小命!”
杨赫接口道:“你实在太碍事了,今日的事情,我计划已久。大会上,我故意提出你释放西洋人还有弄丢洪海之事,就是要让卢都统对你心生猜疑,最好削弱你的权力,哪知那老家伙故意偏袒你,我便只好自己动手。”
“至于我为什么看你不顺眼,这其实很简单。”杨赫继续道,“家不可无主,国不可无君。我早听闻你的那什么狗屁民主,你的存在,只会将卢都统引入歧途,只会断送复华盟大好前程。”
“哼,我看你并非想拥立卢都统,而是想取而代之,然后自个儿做皇帝吧!”杜天钦的话变得直白,他早已不去思考自己的生死。
杨赫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道:“小家伙果然聪明,不过话不能这么说,我先让卢汇当会儿皇帝,然后再由我自己做,也算对得起他老小子创建复华盟之功了。”
杜天钦看到杨赫那丑陋的嘴脸,只觉得十分恶心。
马伯安道:“那卢汇只是个屠夫,他何德何能,敢位尊杨大人之上?”
杜天钦愤然道:“复华盟竟吸纳了你们两个无耻的败类,这是复华盟的不幸!”
杨赫摇头道:“复华盟只有在我手中,才会前途似锦。你在天之灵好好看着吧,看我是怎么灭掉满清妖官的。”
杨赫话刚说完,杜天钦猛地上前,飞起一脚踹向杨赫胸口。杨赫一惊,不过他的反应极快,用两只粗壮的手臂交叉挡住杜天钦的一脚,只退后了半步。周围杨赫的部下也立刻惊觉,七八个枪口对准了杜天钦。马伯安一步冲到杨赫身旁,“哗”地一声拔出刀。
“慢着!”杨赫突然举起手示意众人都不要轻举妄动,“你们退开吧。”
马伯安知道杨赫要做什么,带着部下退开几步。
杨赫一脸冷傲,说道:“今日让你死得心服口服,出手吧,让我试试你的斤两。”
杜天钦瞪视着杨赫,喘着粗气。他突然出手,就是打算死前给杨赫沉重一击来出口恶气,他原以为自己全力踢出的一腿能踢伤杨赫,可结果杨赫仅仅退后半步,毫发无损。
杨赫的手下在两人周边围成一圈,高举着火把,场面颇为壮观。
杜天钦脸色冰冷,在闪烁的火光下一会儿通红,一会儿阴沉。他面对的是身高九尺(超过两米)、体重接近三百斤的有着巨人般身材的杨赫,但他心里全然无惧,他知道自己也有优势。
夜风拂过,火把的光亮黯淡了一瞬,就在这一瞬,杜天钦如同一道闪电,直奔杨赫,腾空侧踹,杨赫连忙回臂抵挡,虽然有些吃力,可也又再次化解杜天钦全力一腿。杜天钦双脚刚着地,又一拳袭去,接着便是横踢、侧踢,每一拳每一脚都用尽全力,在杨赫壮硕的身体旁快速游走。杨赫动作虽也不慢,但仍旧稍逊三分,只能勉强抵挡。众士卒见两人拳脚相交,只觉眼花缭乱,心惊肉跳。就连马伯安也收起了轻蔑的表情,屏息凝视二人。
没多久,杜天钦一个旋风腿踢开杨赫的双手,一拳狠狠打在杨赫腹部,又回脚往杨赫肚子上一蹬,以他的身材在站立情况下只能踢到杨赫的肚皮,而下一瞬,杨赫巍然不动,杜天钦却被弹回很远。杜天钦终于进攻得手,但他却发现自己这几下仿佛没有打在肉身上,而是打中一个几百斤中的大沙袋。
杨赫脸不红,气不喘,拍拍衣服上的灰尘,嘲讽道:“你就这点力气吗?”
杜天钦冷哼一声,又疾步上前,发起暴风雨般的攻势。其间,他又打中杨赫很多下,可那拳脚下去,杨赫似乎根本就没有任何感觉。杜天钦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他寻觅机会,趁杨赫弓步之际,左脚踏上杨赫的膝盖,身体凌空,往杨赫的脸上狠狠扇了一掌。
“啪”的一声脆响,众士卒骇然失色,目瞪口呆,场面静得就像坟场。
杜天钦平稳落地,右手发麻,微微震颤。他终于出了口恶气,这一巴掌虽对杨赫早成不了多大伤害,但却极具侮辱性。杨赫之所以与传闻中智勇双全的杜天钦单独交手,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在众位手下面前一展身手,树立威严,然而,他却在手下眼皮子底下,被狠狠打了一巴掌。
杨赫被打偏的头缓缓转过来,闪烁不定的火光之下,隐隐可看到他的右脸上有一个红红的巴掌印。他浑身颤抖,面目狰狞,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就像一头即将发狂的野兽。杨赫咆哮道:“小子!你找死!”
一个士卒见杨赫受辱,有心想要杀掉杜天钦来讨好杨赫,他几步跨出,马伯安竟没来得及阻住。
那士卒挡在杨赫之前,明晃晃的刀指着杜天钦道:“大胆狂徒,杨大人的神威岂是你能侵犯……?”话还未说完,杨赫猛地一臂横扫,那士卒顷刻间被打飞到包围圈的位置,十分狼狈。众人这才明白杨赫动了真怒。
杨赫大踏步朝杜天钦走去,他暴怒的样子让杜天钦都神色十分凝重。
“听闻你料事如神?听闻你战无不胜?说到底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你可想过今日?”杨赫边走边说,猛地出拳。
杜天钦只觉一阵劲风拂过,急忙侧身躲开,再还击几拳,不过,杨赫竟然不躲不挡,任由杜天钦拳头打在腹上。就在这时,杨赫趁着杜天钦出拳时来不及避闪,一拳挥出,正中杜天钦胸膛,杜天钦倒飞很远。
众士卒齐声喝彩,纷纷称赞杨赫的神勇之力。
杜天钦躺在地上,只觉得胸口被一柄一百多斤的大铁锤砸中,疼痛难忍,仿佛骨骼碎裂,仿佛内脏移位,他喷出一口鲜血,总算喘过一口气。他终于切身体会到杨赫力气的恐怖,说力大如牛似乎都贬低了他。杜天钦惨然一笑,纵然他打中十拳百腿,也无法重创杨赫,而杨赫只需一拳,就几乎让他吃不消。
“所有欺辱过我的人,都死得很惨。”杨赫冷冷地说,他生平最痛恨有人侮辱他的尊严。起兵之前,杨赫曾做过一段时间的马夫,因为人长得异常高大魁梧,有一日他被一个满清八旗骑兵看中,将他带到军营中。然而,那帮八旗兵并不是让他去打仗,而是把他视为一个健壮的猛兽,命令他与一群恶犬搏斗,然后表演给几个八旗头目观看。杨赫被训练过的恶犬咬得浑身是血,终于发怒,将那几条犬尽数打死,而八旗兵见到爱犬死去,雷霆震怒,要杀死杨赫。杨赫夺过一把刀,一口气杀死十余个八旗士兵,然后逃出军营,这才组织起反清义军。
“你就这能耐吗?”杨赫俯视着杜天钦说道。
杜天钦余光瞟见身旁的一具具大足分会成员的尸体,咬咬牙,艰难地爬起来。他目光直视杨赫,丝毫不退让,淡淡地说:“还没结束呢。”
说罢,杜天钦抬起拳头,冲上去。这一次,杜天钦支撑了几个回合后,面门被杨赫的一拳击中,又一次倒下。他口鼻溢血,他发现自己两眼模糊,身体变得异常沉重。这时杨赫缓缓走来,保持着胜利者的姿态,粗壮的右脚踏在杜天钦的脸颊上,而杜天钦竟已无反抗之力。
“小娃娃,你现在可是服气啦?”杨赫道。杜天钦双颚被踩得无法合拢,当然无法说话,只得发出愤怒的“呜呜”声。
而就在杨赫得意之时,一连串突兀的脆响声传来。杨赫猛然抬头,看见令他无比惊愕的一幕:围成一圈的士卒身旁,一道黑影倏忽闪过,几个惊恐万状的士卒手中的火枪与火把,竟只剩半截。顷刻间,众士卒乱作一团。
众人乍看还道是幽灵,细看之后,才发现那是一个身材健硕、动作极快的人。
杨赫当即怒道:“什么人?”
那道身影并不搭理杨赫,继续一面绕着包围圈疾奔,一面挥舞手中宝刀砍火枪、火把。而众士卒面露骇然,身体像是被定住了一般,竟毫无抵抗之力。
杨赫放开脚下的杜天钦,愤怒地朝那道人影奔去,却被那人一脚踹个踉跄,险些没有站稳。
“你是杜天钦的侍卫!你还活着!”杨赫退后几步终于认出来者。
杜天钦艰难地抬起头,满是土垢和鲜血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一直以来,杜天钦心中有一座顶天立地的大山,天塌下来也能支撑住。而这座大山如今就在眼前,那道身材健壮、面目英俊的身影可不就是东河吗?
几个呼吸间,杨赫手下的十余支火枪被东河尽数砍成两半,火把也灭了大半。在这之后,形成包围圈的数十个士卒才缓过神,欲要反击,而东河却一个箭步冲人圈内,站到杜天钦之前。
东河搀扶杜天钦从地上坐起来,说道:“寨主,我来晚了。”
晚间,东河最先察觉到帐篷之外的大批敌人。他有一个习惯,就是当杜天钦睡觉时,他总是保持着清醒状态,只有在杜天钦绝对安全情况下他才休息。夜晚那位站岗的分会成员没有察觉到异样,但东河凭借多年经验,静观风吹草动就能发觉异常情况,于是他悄悄离开帐篷,贴着地面在繁茂的野菊藤中匍匐而行,不久便骇然发现他们已经陷入大批全副武装的敌人包围之中,前路、后路甚至是两旁的群山都布置着人,可以说他们已经陷入绝境。东河来不及返回告诉众人情况,杨赫的手下就发动了猛烈的炮击,东河深知这时回去对付大批手持火枪的敌人起不了多大作用,只有在所有人都忽视他时,他才是唯一的变数。于是他沉住气,悄悄四方在四方摸索,寻找敌人包围的疏漏之处。后来眼见杜天钦遇险,他毫不犹豫地出手。
杜天钦与东河交换眼神,他与东河默契十足,不需太多言语,说道:“当心。”
杨赫瞪视着现身的东河,又扫了眼地面上的断枪,他忽然有一种事情跳出他的掌控的感觉,一向自负的他恼怒道:“既然你来了,那便一起死好了!”杨赫挥挥手,马伯安立即将杨赫把柄数十斤重的大刀抱过来,然后快速退下。
东河只瞟了他一眼,起身直奔杨赫,接着,圈内爆发出异常响亮的金属碰撞之声。东河的刀势迅猛,普通人一刀都接不下来,而杨赫却能连接数刀,不过也只能接几刀。忽地,东河手里的刀本已落在半空中,可却忽地变幻方向,改劈为割。杨赫措手不及,胸口被刀尖割出一道长长的口子,又被东河一脚踹倒在地。先前耀武扬威的杨赫,眨眼睛就受伤倒地,并且若非杨赫浑身是肉,东河那一刀可以直接划破胸腔。而若换作常人受了这一割,必然一命呜呼。
马伯安大惊失色,急忙朝杨赫奔去。而东河没有停留片刻,背起杜天钦就往圈子外跑。
杨赫捂着伤口大喊:“杀了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众士卒听言,都朝东河与杜天钦围过去。只见东河左手扶住背上的杜天钦,右手挥刀杀敌,很快杀掉了拦在他们前面的人,急速奔跑。
杨赫当然知道东河与杜天钦逃走会造成的严重后果,他当即命人点燃号炮,命四方千余大军出击。
四方火把攒动,东河仍是拼命狂奔。他先前悄悄探查过四周,知道东北方向有一面峭壁是没有士卒把守的,那就是唯一的出路。可东河背着一人,速度毕竟慢了些,无法与身后几十个追兵拉开距离,同时,远处前后两路几百大军正急速追来。
杜天钦开口道:“放我下来,我还有力气。”这时的杜天钦已经缓过一口气,想到与东河并肩作战,顿时精神大振。
“好。寨主,还记得我曾在西境对你说过的话吗?”东河边跑边说。
杜天钦知道东河的说的是几个月前被困西境山林一事,答道:“记得。只顾向前,只顾脱身。”
“没错,只顾向前,只顾脱身。”东河说完,突然脚步放缓,放下杜天钦,迎向追兵。
东河为杜天钦夺过一把腰刀,二人默契配合,刹那间杀死最近的几个追兵。随后,杜天钦转身撤离,只顾前奔,东河则是且战且走,杀死十多个追兵。剩下二十余士卒见东河以一敌众,还留有余力,不禁心惊肉颤,刻意放缓追击速度,等待大军赶上来。
杜天钦一人在前,他身上虽有伤,可追兵被拦,前行畅通无阻,不多时,就奔到尽头处。他眼前一面超过三米的陡峭石壁,倾斜度几乎达到八十度,石壁上方又是一面长长的陡坡,坡度也超过六十度,普通人自然是无法登上去的。
“上!”刚赶过来的东河大喊。
杜天钦没有多想,退后两步,奋力一跃,同时东河再将杜天钦往上用力一推,杜天钦两手一下子就摸到石壁顶端,爬了上去。
杜天钦伏在石壁上,一手紧紧抓住一个凸起的石块,一手伸向东河喊道:“我拉你上来!”
“寨主,你先爬上去,我随后就上来!”东河没有立即攀登石壁,反而回过身,往赶来的大军跑去。
“东河!”杜天钦见状,心急如焚,他虽对东河无条件信任,可因担忧东河的安危,没有按照东河所说而去爬坡撤离。
数百个全副武装的敌人距离东河不过五十米,两旁候在山林中伏击的士卒也都围上来,无数火把以东河为中心,形成一个密集的半包围圈,就像汹涌的火海向一个小小的漏洞汇聚。
杨赫手下中有百来支火枪,此时正齐齐地往东河所在地射去。东河往地上快速一滚,所有的子弹都打在了空处,东河忽然手中火光一闪,往敌军之中奋力投出两个霹雳罐。追兵站得十分密集,随着两道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传出,追兵被炸得七荤八素,死伤大片。随后,东河又往自己脚边后丢下两个罐子,转身往石壁奔去。
那两个罐子霎时散出浓浓的烟气,正是两个烟火罐。待追军缓过神,他们已只能看见东河模糊的背影。
东河赶到石壁之前,腾跃而起,两脚先后往石壁上一蹬,一手扶住石壁顶端,一瞬间便翻越上去。杜天钦看到东河奔向追兵,紧张到全身血液膨胀,这时见东河顺利攀上石壁,才松了口气。
东河看到杜天钦仍旧趴在石壁上等待,不由一惊,要知道他刚才的行为就是为了给杜天钦争取时间。
“走!”东河喊道。两人以小树树干、凸石为落脚点,快速地往山坡上爬去。
另一边的数百追军慌忙放枪,可他们火把虽多,却被烟气遮蔽了视线,再加之枪法不精,于是打出去的子弹无一例外与两人相差十万八千里。等他们终于赶到石壁下仰望时,两人的身影已经隐没于黑暗之中。
见几百个人居然追不上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和一个侍卫,杨赫雷霆震怒,喝道:“都是废物!所有人,将这座山的所有出路给我通通堵住!若是他们中有一人下山,你们都提头来见我!”杨赫深知,一旦两人活着回去报信,那么他这所有的谋划都将毁于一旦!他满心懊悔,为何刚刚不直接将杜天钦一刀看成两半,再搜寻现场,他就不信找不出东河!
杨赫又转头对马伯安道:“你去把乔装分布在重庆府的另一千士卒都给我暗中调来,一定要把那两人给我搜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