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间靠街的一侧有两扇小窗,用木架子支起来后,可以看到外边的情况。
大概十余人,分为两方。
人数多的一方有七、八个,手持短棍、哨棒之类的武器在追赶。他们前面不远处,则有两个人拼命逃窜,人群本就拥挤,彼此的距离不断拉近,眼看着就要被追上,其中一人一发狠,猛地将稍稍落后的同伴推倒。
那被推倒之人愣住,反应过来后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还没来得及继续跑,便已被围住,随后是“噼里啪啦”一顿乱殴,发出杀猪一样的惨嚎。
“还有一个,别被他逃了!”
“追,快追!”
借着这样的机会,跑在前头的那人掀翻路边小贩的摊子,还把几名带着小孩的妇人拽倒,又拉开一段距离,他自觉已经逃脱,回过头来得意地骂道:“彼其娘之,来啊,一帮狗娘养的,来抓老子啊!”
“干!”
“老子弄死你!”
场面乱哄哄的,陈立恒站在窗边看了一眼,说道:“街那头赌坊的人,该是两个烂赌鬼欠了钱之后逃出来,被抓住那个可就惨了,呵,剩下那个倒是够能跑的。”
他虽是城主之子,对于这档子事,却也不好出面去管,一边说着,一边觉得无趣地摇了摇头。
紧接着,他发现同样站在窗边的柳七杀的脸色,有些不太对劲。
少年人抿着嘴,目光牢牢盯着逃跑的人,微微眯起的眼里流转着杀意。
“柳小兄弟……与那人有仇隙?”
柳七杀还未说话,身旁的赵嫫开口说道:“那个家伙可坏了,是个大坏蛋,经常欺负人,以前放狗咬过嫫嫫,还来抢家里的东西,还在吃饭的时候摔碎嫫嫫的碗!”
“村里牛头马面的儿子,叫十三……”柳七杀低声说道。
“牛十三?”李小白正喝着酒,抬头问。
“不是,姓马的。”
“哦!”点点头,解下挂在腰间的酒葫芦,随手丢出窗外。
……
……
遭逢这样的事情,马十三归咎于今晚运气不好。他常年混迹于赌坊,前段时间赌运昌隆,赚了个盆满钵盈,一番花天酒地后,手头又有些紧了,于是想着再去捞一笔,结果自然是输了个底朝天,连裤头都没剩。
急红眼的情况下,他向庄家借了一笔九出十三归的本钱,准备藉此连本带利地翻回来,没过多久,就又输得精光。随后,他灵机一动,借口上茅厕,赶紧溜出来。
与他一同逃的是近几日才认识的赌友,将他推倒,马十三没有半点心理负担,死道友不死贫道嘛,他得意于自己的机灵。此时,他已经跑到街道尽头拐角的地方,再拐个弯,就能到江边,他自幼水性不错,等潜到水里,就能逃出升天了!
“至于那个赌友嘛,管他去死啊!”
他想着,情不自禁“嘿嘿”笑出声来,完全没有发现头顶上方多了一个酒葫芦。
葫芦塞子自行打开,里面的酒水“咻咻咻”地滋满了他的脸。
“啊啊,什么,什么鬼东西?”马十三手舞足蹈地尖叫,伸手在头上乱抓,下一瞬,他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
“砰!”像是一记重重的巴掌,酒葫芦甩在他的左脸。
“啪!”右脸也来了一下。
马十三的脸顿时高高肿起,一片通红,他被打得飞起,在半空中转了几圈,砸落在地,等到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四周围是层叠的黑影,赌坊的打手们带着棍子,已将他围住了。
“这……真,他娘的,啊,别打别打,啊哎哟喂……”
“噼里啪啦砰砰嚓……”
离开福满楼的时候,夜尚未深,但赵嫫在吃饱喝足之后,开始迷迷糊糊地打瞌睡。另外三人也只得就此作罢,下了楼,同行一段路程后,陈立恒告辞离去,柳七杀则背着赵嫫,与李小白一道往知守殿的方向,慢步而行。
“跟那马十三,有什么仇?”李小白摸着滚圆的肚子,打了一个酒嗝,忽然问道。
柳七杀想了想,道:“我的父母,是被他的父母害死的。”
“这样啊,那我刚才真是便宜他了,该杀掉的。”李小白看了一眼少年人,摇头晃脑地说道,“算了算了,留着机会,你自己去杀吧。”
“嗯。”
“小七啊,你杀过人吗?看来是没有,我也没有,不过想来是很简单的事情,跟碾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分别。”
“像我们这样的,还能称作是人吗?都说修行者与凡人宛若云泥之别,所以凭什么叫我们去保护凡人啊,凡人会为保护蝼蚁与猛虎作战吗,不会的,那我们又是为什么去斩鬼呢?鬼患数不尽的,总有遇到厉害的、打不过的时候,等到那时,我们跟送死又有什么两样,我不能死的,李家九代单传,我若死了,就绝后了,酒剑仙的传承也会因此断掉,所以我不能死啊……”
“小白哥,你喝醉了。”
“我喝不醉的。”
脚步声与赵嫫的呼吸声,都轻轻的,月光将三人的影子拉长。
柳七杀今年十二岁,由于过往的生活经历,与同龄的少年人相比,早熟许多,而李小白其实大不了他多少,也就十八、九岁。
在这样的夜色里,两人有一句、没一句谈论着的,却是有关杀人的话。
“百年前……到三四十年前的那段时光里的镇守,应当都怀有为生灵立命,为万世开太平的宏伟志愿,可到如今,有与我相同想法的,绝对不止一个,修行需要顺心意,可顺心意与斩鬼又有什么关系呢?”
李小白絮絮叨叨地说着。
“这些话我想了好久了,有时候会憋不住,今晚跟你说了,你可别跟阿生哥讲啊,怕他打我……”
“还是继续说那个马十三的,你刚刚就该跳下去杀掉他的!”
听到断断续续的话语,有一些原本一直压在心底的念头,开始冒出来。柳七杀吸了吸鼻子,道路两旁,行人渐少,不远处知守殿的轮廓若隐若现,他抬头望天,东南方的天际,群星敛去光华,黑墨般的云涌过来。
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