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有了重重的脚步声。大昌县到鼎州市只有四十分钟车程,蔡鸣和李上述很快到了。两个男人不好直接问什么病,咕噜一阵,也不知胡诌了什么。倒是刘澜大方,连连叫坐,他们便将就在旁边的床铺上,只听刘澜安排道:“蔡鸣,你说事儿吧;上述,我动不了身,你倒两杯水。”李上述倒也灵活:“我们不必照应,就看你有什么帮的,要不,请个人服侍吧?”刘澜问:“你出钱?”李上述说:“出,出。”刘澜咯咯地笑,笑得两个奶子一颠一颠的,李上述不明白,没生孩子,怎么有这么好的形态,这杨县长也是有福哇。
后来他们谈起了正事。刘澜也不回避什么了,她不能不慎重,书记都在关注,怕真有什么事儿。她问:“你们真找遍了?”蔡鸣说:“找了,不过不能闹出风声,刘书记交代说是有事出去了。”再合计一会,也没有什么结果,刘澜还是期待:“明天测评总会现身吧?”蔡鸣说:“我也这么想,他知不知这事也很难说。”
他们该走了,李上述先行一步,蔡鸣在后面给了两个红包。刘澜说:“给多了,还要跑哪里去啊?”蔡鸣说:“我们两个人的。”刘澜对李上述喊:“你跑什么,快回来。”李上述转回头,刘澜说:“蔡鸣的收了,一定是公家的;上述呀,你自律这么严,肯定是个人拿的吧?就拿回去吧。”李上述知是调侃,也只得依话说话:“难怪穷人不好办事。”刘澜也没心情再戏下去,扬声道:“有消息了及时告诉我。”话一出,又掉价了,这该死的杨大吉。
李上述从病房出来,解放了似的,像有一盆子话要倒给蔡鸣。蔡鸣示意人多。李上述瞎嚷嚷:“你呀,太小心,成不了气候。”说着,正撞着了一个中年妇女,蔡鸣说:“哎呀,巧呀,是黎老师。”原来是张满园的老婆,在市教育局的仪电站工作。黎老师也认得此二位:“你们好,是看病人吧?”蔡鸣说:“是呀,怎么,你这儿有什么事吗?”言外之意,是不是她家里人有什么事,不好言明的,否则,人家安康,你是存坏心了。黎老师忙说:“嗯,没啥,是个朋友,你们忙。”说完急急巴巴走了。
李上述说:“你呀,蔡鸣,协调关系尚可,情报就差远了,一个市领导的夫人住这儿,哪个不知?”蔡鸣反问:“你也知?”李上述说:“这点儿信息没有,还当财政局长?走吧。今天倒霉,讲到张满园那里,是我和你看领导夫人,是在帮杨县长跑关系。”蔡鸣说:“也罢,行政上弄不清的事儿多。”
后来李上述又怨起蔡鸣:“怎么样,有多大收获,奔这几十里路,只看了个病人。”
蔡鸣说:“大管家小心眼了。”
李上述说:“也不是小心眼,这刘大记者好像就是当我是个刺儿,见到我就有点发怵。”
蔡鸣打趣:“心不正吧?”
李上述说:“可别乱说,我是尊重领导的,杨县长这人,哪方面我都服。”
蔡鸣说:“这就对了。”
干部测评推荐大会杨大吉并没露面,县委刘书记只得对市委组织部带队的领导搪塞几句,说是情绪比较低落等。考察领导表示理解,只流露一丝遗憾:“有情可原,只是他个人的意见听不到,怕领导怪我们任务完成得不好。”刘书记忙赔笑脸:“放心,领导那儿我这会汇报的。”
接着,一个不利的信息在会场上传出,说是杨大吉可能有去处了,来不来测评无所谓,这样空缺的县长位置,推荐他的票无疑会减少。李上述上前向刘书记汇报:“这不公平,今天的测评要不得。”刘书记克了他一句:“胡说,哪里不公平,投你的票去。”李上述坐在第七排,路过第六排时,看到江尧正在填写,小声嘀咕一声:“字要写端正啊,别认不清。”江尧抬头眨了眨眼睛,腮帮子特别突出,上面完全立得住一只喜鹊,正要回应什么,台上主持人交代:“请注意安静。”
当天晚上,刘书记在财政局的小会议室召开了一个紧急会议,与会人由蔡鸣通知的,除李上述外,还有六角坪的书记马合意,公安局的副局长陈苏道。刘书记开场说:“同志们,今天我们召开一个简短的会。”他停了停,“其实这也并不叫一个会。”说着,他吧嗒几口烟,居然中断下来。气氛骤然紧张了些,蔡鸣的脸上有汗渗出,只有他最明白,今天会议的地点和人员全是刘书记留心了的。
刘书记大概认真揣摩了措辞,才说:“其实也不是一个正式的会,刚才我到上述这儿来,顺便把你们几个叫上了,听说杨大吉同志这几天情绪不太稳,不知去向,大家分析分析,把这个问题解决好。”
刘书记没再往下说,朝蔡鸣望了望,该他的了,蔡鸣即清了清嗓子:“首先是我的失职。”一句未完,刘书记大叫一声:“怎么回事?”蔡鸣以为自己讲错了,吓了一跳。刘书记又明示:“小李呢?”他是问给杨大吉开车的小李师傅。蔡鸣答:“他爱人生产,陪在医院。”刘书记道:“乱在一堆了,好,你接着说。”
蔡鸣接着讲,少了继续检讨的兴致,直陈情况:“杨县长两天汇报不到了,找了几个地方,家里无人,老家高就村也找了。办完丧事回城后,他执意不要人陪,听小李说,车也不要,不知去了哪里。”刘书记有种半饱之感:“就这么多?”蔡鸣感到某些碍口,又还是想给大家多点信息,就说:“包括他的一些朋友也找了,比方记者、同学呀……”大家一听明白,该找的人似乎都找了,包括刘澜。
刘书记说:“行,别多讲了,大家也听明白了,人一定得找到。大家出出主意,必须两天内见人。”
在场的几个人,面面相觑,各呈难色,一时出奇的安静。刘书记打破僵局,似乎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语重心长地说出一些知心话来:“你们啊,亏得老杨平常待得不薄,需要时一无是处了吧?”激将果然有效,有人咂起了嘴巴。可刘书记本意并不想开长会的,表示出一种无可奈何的唯我独尊:“这样吧,还是我来安排,大家表态。”在场的一一掏出本子,一片喧哗之声。
刘书记说:“我们兵分几路。蔡鸣查住所,喂,不光溜达,能撬的撬开,看有什么情况。马合意,你找他老家,对了,那村书记叫什么来着?”马合意忙应:“杨白成。”刘书记说:“对嘛,他还是人大代表嘛,找找。苏道啊,你和杨县长是一中毕业的老同学,要多吃点亏,派两路人马,一路查查最近有没有自杀的传闻。”大家听着有些骇然。刘书记又道:“还有一路查查他妈和他爱人出事的地方,看是不是到那里去了,他是个讲感情的人。”众人连连点头,认为书记想得深,想得远。刘书记接着又吩咐,叫蔡鸣通知组织部管干部的副部长去省里一趟,找找几个有关联的地方,说不定是为换届的事找大领导去了。大家都有了任务,李上述还没着落,刘书记的脾气却并不太好:“搞后勤保障嘛,也还要教唆。”
然后,刘书记叫一个个表态,大家士气高昂,均表示不见县长不回头,陈苏道还提了建议:“小李这里还是得抽开身。”刘书记连忙肯定。陈苏道胆子大了些:“我们要找他问话,杨县长失踪前的一切举动都得掌握。”刘书记又说:“好,想深一点,细一点,只是不能定性为失踪。”陈苏道羞愧地称对。大家又按书记的引导再次紧了紧神,气氛几近凝固。
刘书记最后作了小结:“同志们,我还得提几个要求,一是保密,暂不公开,不要影响领导名声;二是搜寻查访得讲策略,这与前一条也是关联着的;三是两天内得彻底了结,说句心里话,你们都不是外人,时间久了,我还能胡扯?大家明白了吗?”
没等大家答话,刘书记斩钉截铁地说:“好,马上行动,有情况立即汇报,我是二十四小时开机。”
晚上八点,蔡鸣回话:“家里无人,一切完好无损,这几天没有回家的迹象。”
晚上十点,马合意回话:“到高就出葬后,就未见影子了。”
晚上十二点,陈苏道回话,说城南阴水沟里发现一具男尸,面相模糊。刘书记指示:“马上查清。”
转钟一点,组织部管干部的副部长回话,说找的人全睡了。刘书记训斥了一句:“这用回什么话,简直没脑壳了。”
转钟两点,陈苏道又回话,死的是个乞丐,刘书记梆的一声把手机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