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穿城而过的河流,河水湍急,浑浊不堪。河道一侧是一条公路,而公路的另一侧则是各种各样的房屋,有的安然矗立,有的已经坍塌,只剩了高低不等的残垣断壁。一些残砖断瓦遮断了路面,使得路面崎岖难行。
一辆敞篷吉普车艰难行驶在路上。小焦急切而小心的驾驶着汽车,老孟坐在他旁边神情严肃,蓝江则抱着草根坐在后座上,尽量用自己的雨衣为草根遮挡越来越密集的雨点。
小焦突然踩了一脚刹车,车子停了下来,前面的路面被倒塌的房屋阻断了。
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挥舞着手臂,指挥着一群战士和群众在清理路面。
小焦推开车门跑了过去,向那军官敬礼,说了几句话又跑了回来。
小焦:“是三连!这里本来已经疏通过了,可这几天接连下雨把路边的房子又泡塌了。不过,三连长说马上就可以清理出来,让我们稍等。”
蓝江点点头,掀开雨衣看了看草根,随手掏出烟一人发了一支,三人把头挤到一起,在雨中艰难的把烟点燃。
一片若有若无的烟雾,出现在三人的头顶,三个人谁都不说话,连目光都显得空洞涣散。
片刻之后,蓝江的耳朵突然莫名其妙的抖动了两下,随即一脸的严肃。孟、焦二人抽烟的手此时也顿在了空中,都一脸茫然的看着蓝江。
小焦:“蓝江哥,你听……”
蓝江:“嘘……”
蓝江的耳朵再次动了几下,片刻之后脸色大变,目光难以置信的向河流的上游望去。
老孟:“怎么了蓝哥?”
蓝江:“可能……是水库……地震前听说正在加固,难道是……”
小焦:“蓝哥快看!”
河中的流水声骤然大了起来,远远看去,一道水墙咆哮着自远而近向下游压了下来。河水里夹杂了大量的泥沙和杂物,瞬间填满了河道,进而又凶猛的扫荡了河道的两边,涌上了公路。
蓝江:“不好,真是水库出事了!快...快到高处去...解放军同志快上高处去呀!上边的水库出事了……”
小焦:“三连长,上流的水下来了,快带弟兄们到高处去啊……”
老孟:“弟兄们快呀,先躲一躲……”
当人们刚刚爬到高处时,浑浊的水浪从他们脚下呼啸而过,转眼之间连那辆吉普车都被冲走不知道漂到哪里去了。
三人望着脚下的洪水,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一时间沉默不语,只是看着河道的上游面露惊惧之色。
小焦:“太可怕了,这水涨的……好快!哎,你们看……那是什么?怎么……好像有人?!”
蓝江和老孟顺着小焦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河水中几个小黑点起起伏伏。
抢修道路的一群人也指着在激流中漂过来的人大喊起来。三连长怒吼一声,制止了大家的慌乱。
三连长:“都别慌!听我命令!准备绳索,救人!”
救援行动在三连长的指挥下,紧急展开。老孟和小焦已经毫不犹豫的加入了三连的队伍。
蓝江看看怀里的草根,沉吟片刻,一咬牙,把草根放到地上,又脱下雨衣盖到草根身上,轻轻拍拍草根的头,也义无反顾的冲进救人的队伍,谁料想被那叫做三连长的人拦住了。
三连长:“老乡!你不能到前边去!危险!”
蓝江:“为什么?你们能去我就能去!”
三连长:“不行!你不是军人,我们不能让你冒风险!全体注意,群众退后,军人向前!”
众战士跟着大吼:“军人向前!军人向前!军人向前!”
蓝江:“首长!我身体好、水性好,你就让我去吧!”
三连长:“不行!到我们后面去,服从命令!”
蓝江:“你这个命令我不服从!我跟着你们部队一起也拼了几天几夜的命了,你现在要让我当逃兵,门儿也没有!”
老孟凑到三连长耳边急急说了几句话,三连长眼睛一亮,赞赏的看了蓝江一眼,点点头,从身边战士手里抓过一件救生衣甩给蓝江。
三连长:“好样的!我同意了,不过一定要注意安全!”
蓝江:“谢谢首长!”
瓦砾堆上的草根突然惊醒了,它奋力地抬起头朝向传来蓝江声音的方向望过去,挣扎了好一会才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向前哆哆嗦嗦的走了几步便轰然倒下,嘴里发出几声哀鸣。
参加抢险救人的军民在三连长的指挥下,形成了两条人链,带着救生圈和绳索,艰难的向河中间行进。
此时的河水已经变成了一头猛兽,夹杂着泥沙和杂物凶狠的撞击着救援的人链,人链时而断开时而复合,人们一个个被浪头打倒,又一个个在战友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大自然的威严任性与人类的顽强勇敢展开了一场生死大搏弈!
一个老者被救了上来。
一个中年男人被救了上来。
……
当第六个,也是最后一个落难者被救上来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刚才救人留在岸上协助协助救人的战士,急着给已经昏迷的落水者控水、做人工呼吸。而凡是下水救人的人则都累的筋疲力尽,东倒西歪的躺到一片,大口喘着粗气。
蓝江也倒在瓦砾堆上,彷佛是脱了力,脸色显得很苍白,他也闭着眼,彷佛睡着了一般,任由天空中飘落的雨点打在自己的脸上。忽然,他似乎感到有什么不对,差异的睁开眼,草根的脑袋出现在他的眼前。
蓝江:草根?草根!...你好了?你...
蓝江兴奋的坐起来,用手去抚摸草根,没料到的是就在他这轻轻一抚之下,草根竟然扑通一声倒下了。蓝江一愣,马上明白过来,连忙伏下身子搂住草根,百感交集。
蓝江:“草根,不是让你在上面等我吗?怎么不听话?你...你都弱成这样了你还...
草根没有再想站起来,它眯着眼,一动不动,只是摇摇尾巴,像是讨好又像是道歉。
蓝江满眼的爱怜。
蓝江:“都怪我,都怪我没有照顾好你,对不起!对不起!再坚持一下,咱们,这就回家!外公、外婆和小慧...哦。还有宝宝,都等咱们回家呢...别动,我去拿雨衣……”
蓝江说着站了起来,无意间目光扫过河面,目光一凛,他不可置信的揉揉眼睛,又往河面望去。
河面上越来越多的杂物顺流而下,而就在一片乱七八糟的杂物之间,一个人的脑袋起起伏伏、若隐若现、越来越近。
而岸边的人们,还没人发现河面上的异常。蓝江拔腿向河里冲去,溅起的水花落在旁边同样闭目喘息的老孟、小焦脸上,他们睁开眼,片刻之间便发现了情况。
小焦:“三连长,河里还有人!救人啊!”
老孟:“蓝江你等等!你不能一个人去,危险!”
蓝江:“来不及了,我先顶一下,你们快来接应我!”
蓝江冲进河中,一边用手挡开水流中的杂物,一边奋力前行。
老孟、小焦和迅速反应过来的三连长带着几个战士冲下来,但一时却无法和蓝江汇合。
一切都变得短暂,那一片杂物已经铺天盖地般的撞向蓝江,蓝江身体一歪竟然沉入了水中。岸上和水中的人们都失声惊叫起来,直到片刻之后蓝江在那片杂物之中露出头,大家才松了一口气。
水中的蓝江脸色苍白、疲态毕现,但他还是奋力扑向那名落水者,一把抓住了那人的衣领,。只是此时的他身体已经失去了平衡,尽管他拼命的挣扎也无济于事,两个人沉沉浮浮,被无情的水浪冲向下游。
瓦砾堆上,本来一动不动的草根突然站立起来,脖子上的鬃毛根根扎起,眼睛里似乎要滴出血来。它没有丝毫犹豫,艰难而义无反顾的向河里冲去。
试图救援的人们遇到了困难,
由于来不及组成人链,救援的人们几次想接近河中心的努力都失败了,他们只好随着蓝江二人向河道下游跑,边跑边一次又一次把救援绳索和救生圈抛向蓝江,但不是被汹涌的河水冲回来就是被河面上的杂物所阻挡,始终没有送到蓝江的手里。
水里的蓝江似乎已经耗尽了力气,他一次次被水浪拍进水里,一次比一次时间长,但每次他都又顽强的浮出水面,抓住落水者衣领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突然,一阵急促的狗叫声响了起来,老孟和小焦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身上缠着绷带的草根竟然已经冲到了所有人的前面。
也许是草根的叫声刺激了蓝江求生的念头,只见他奋力一震,竟然把小半个身子浮出了水面,一根救援绳说巧不巧的甩到了蓝江身旁,蓝江用尽全身力气向前一扑,竟然把那条绳子抓到了手里。顿时,大家都欢呼起来。三连长一挥手,压住了众人的兴奋,他的目光依旧十分凝重。
三连长:“嘘!先别高兴!我看这小兄弟力气都用尽了,不一定能撑下来。”
众人一瞬间便鸦雀无声,脸色也都凝重起来。随即,老孟、小焦和几个战士又要向水里冲,也被三连长挡住了。
三连长大声向急流中的蓝江喊:“喂,小兄弟!别慌,千万别慌!喘口气,想办法把绳子帮在你们身上,马上我们就能把你们救上来了!”
老孟:“蓝江哥,听首长的,我保证你一定会没事的。”
小焦:“蓝江哥,坚持啊!一定要坚持住啊!”
三连长:“小兄弟,你还要快一点啊,河里还是很危险,不能久留啊!”
湍急的水流中,蓝江已是一副油尽灯枯的样子,他一手抓着救生索一手抓着落水的人,大口的喘着气,片刻之后,他挣扎着开始往落水者和自己身上绑绳子,只是他的手好像一点力气都没有,那绳索彷佛重若千钧沉重无比,好久,他才把绳子马马虎虎的绑在两人身上。然后就没了动静。
三连长:“现在听我命令,去六个人准备接应,其余的人拉绳子,注意,别光顾着使劲,要匀速,特别是要注意河里的漂浮物,防止对被救人员造成二次伤害!”
草根不知疲倦的吼叫着,叫声愤怒而凄凉,它还不时尝试着向河里冲去,但不知是身体太弱还是对河水的畏惧,它总是冲了几步又呜咽着退了回来,不甘心的原地打转,把河水踩得四下飞溅。
众人小心的把蓝江两人拉向岸边,河中的情况依旧是险象环生,一堆堆杂物顺流而下,惊险万般的和蓝江两人擦肩而过。
蓝江两人距离岸边越来越近,老孟、小焦带着几个战士,前进到齐腰深的水中准备接应。
只有三连长的脸色依旧凝重,眼神警惕的交替关注着河流上游和河中蓝江两人的状况。就在
蓝江两人距离安全地带还有十几米的时候,三连长的脸色骤然变了!
三连长:“小心!又有东西下来了!”
众人都是一愣,一同把目光投向河的上游,惊恐、畏惧、吃惊、不甘、绝望,各种神情出现在人们的脸上。
河面上,几根巨大的圆木出现在人们目光中,更可怕的是在几根圆木之后,赫然出现了一副木制的三角屋架。巨大的屋架,在水流的作用下横冲直撞,横扫着河面上的一切!而蓝江此时所处的位置,恰好挡住了屋架的路。
蓝江似乎已经陷入一种半昏迷的状态,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浑然不知。
三连长什么也顾不上了:“快!快!快拉呀!”
三连长暴怒的声音炸雷般的响起来,人们的动作陡然加快,绳子猛然间被拉的笔直。然而就在此时,意外发生了,绑着蓝江两人的救生索突然断裂开来,拖拽救生索的人们发出一声惊呼就狠狠的摔到地上,水中的两个人身形一顿,片刻之后便和那巨大的屋架轰然撞到一起。
水中漂浮的蓝江突然睁大了眼,映入他的眼帘的是摔倒的人群、暴怒的三连长、以及三条不顾一切扑向他的身影-----老孟、小焦还有草根……
蓝江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蓝江躺在一间医疗帐篷里,头上缠着几圈绷带,旁边输液架上挂着药瓶,药液不紧不慢的通过输液管进入蓝江的身体。老孟和小焦守在床边,满脸的疲倦和焦虑。
蓝江眼皮忽然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随即慢慢睁开。老孟、小焦悲喜交集。
小焦:蓝哥,蓝哥你醒了?老孟,快看,蓝哥醒了!
老孟:我说嘛,蓝哥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会没事的!
小焦:蓝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身上疼不疼?
老孟:……
蓝江:……草根……草根呢?
老孟、小焦两人脸上都露出了极不自然的笑容。
老孟:“那个……那个……呵呵……”
小焦:“哦,医生说你没什么大事,只是脱了力,睡一觉吃两顿好的就又能活蹦乱跳的了。”
蓝江:“草根呢?”
小焦:“兄弟们除了擦破点皮,居然都没事,唉,老天保佑啊!”
老孟:“哦,家里人也都好,你放心,外公外婆都挺好的,他们刚刚走,他们本来也要在这陪着你的,我怕他们年纪大累坏了,让你妹妹陪他们回去了……”
小焦:“我们连长和三连长也来过,看你没醒就先去忙了……”
蓝江:“替我谢谢他们!...草根呢?”
蓝江固执的追问下,孟、焦二人脸上的笑容僵硬无比,片刻之后,老孟忽然转过身,抬脸看着屋顶,一双大手在脸上抹了几把;小焦捂着脸蹲在地上,略显单薄的双肩一抽一抽的。
蓝江不再追问,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良久,他眨眨眼,轻轻的把盖在身上的白布单蒙在脸上,一动不动。白布单上,两片水印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