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百多名村民群情激愤，振振有词，将满身怨毒憎恨自虎妖岳雄等妖物转移，然后转嫁至他们认定为妖的小轩爷爷身上。
村落里的所有人，一口笃定那老人，是妖。
“他就是妖，那虎妖都惧怕三分，来头甚大的妖怪！”未曾换气，这老瞎子身子骨硬朗，精神气起码不输于青年人，张大吃见姚尧鱼一双冰冷的眸子打量着他，怕有怪罪，不禁多加解释，道：“小大人，小人不是说他爷孙俩都是妖怪，那小轩确确实实是咱土生土长的村里人，这一点大家伙都知道。”
他这么一说，仿佛是为了得到印证，特地顿了顿，其后各位村民有意配合，点头赞同，或以声援。
“那爷爷样的人，却是吃人可怖的老妖怪，别看他慈眉善目，俗话说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
张大吃不禁摇头晃脑，脸上显有一丝得意之色，打娘胎生下来，就没这么受瞩目过。
“小轩，快给大家伙说说，你是不是咱村子里的人。”有人道。
“不，不是！”小轩哭着鼻子，倔强道。
“嘿，忘了你爹娘被妖怪吃掉之后，是谁赏你一口饭吃了？现在就翻脸不认人了，可真是一条好......”
突然噤声，那句话尾音分明是一个“狗”字。
其他村民，还有更多的话语，在嘴巴里翻涌着。
但随着爷孙俩人前面的人发声，所有人纵有各种屁话要放，也只好憋着。
“够胆再说一次。”寇沙盯着那人，声音不大，也很平静，他的手极力颤抖着，缓慢吐出几个字：“你，是想死吗。”
寇沙明显的袒护，让许多人哑了口。
“咳咳。”所有人眼球目光汇聚之处，老人拉拢了大衣，这样的天气，又是没有温度的冷夜，他有些着凉，苍老的声音道：“我确实是妖，但没有恶意。”
此言一出，震惊众人，他们皆是未曾预料到，老人会主动承认自己是妖的事实。
乡野之地几度震耳欲聋。
他们叫着哭着，也闹着，许久，宣泄完情绪，有人注视着姚尧鱼的脸，尔后是更多的人，越来越多的人安静看着姚尧鱼。
姚尧鱼有些犹豫，他深知事物是绝不可以偏听一家之言，从而妄下定论。
“小轩，你是更愿意跟着爷爷，还是村子里的人？”姚尧鱼问道，他想先试探出孩子对这坦言自己是妖的老人，是秉持什么看法。
当然，姚尧鱼也不排除一种，孩子受妖物表现蒙蔽，而帮妖怪说话的可能性。
“跟爷爷。”小轩毫不犹豫道，小眼睛有火燃烧，怒视人群，道：“什么给我一口饭吃，若不是你们逼着我爹娘投身入妖窝，我怎么会孤单一人！”
“否则，你们又怎么可能平安无事活到今天，不就是靠着拉帮结派，然后选出妖怪们的‘口粮’，只求保全自身，不顾他人死活。”
“两年前，我也是作为妖怪口粮之一，被他们从村子里推出去。而那一次，也正轮到给我吃饭的那家人，挤出口粮了。”
“这就是过去我作为活着的意义，让你们逃过一劫，代之一死。”
小轩摸着泪水，童稚话音口齿伶俐，条理也清晰，如此残酷的事件在一小孩口中，缓缓叙述出耸人听闻的惊骇陈年往事。
潮浪般的反驳、谩骂、叫声以及不堪入耳的话语，爆发出来。
小轩怕极了，他知道村民们是比妖怪们还要可怕的，却没想到远比预计的还要恶毒。
老人牵住孩子的手，一股无形的妖气陡然一震，在场所有人都立刻鸦雀无声。
这下，姚尧鱼方才真信了村民们所言，他是妖怪的事实。
寇沙也是微微侧目，脚步却未挪。
然后，姚尧鱼听着，老人开始讲述的故事。
老人是一株槐树精，乃是恐怖的厄妖，比那虎妖整整高出一整个大境界，这也是他为何能以人类身份游走世间的原因。
姚尧鱼恍然大悟，心中疑惑大解，原来厄妖之境，不但能化人形，甚至那低级的辩妖之法也是对其无效。
槐树厄妖，是大世界某处一角的生物，因受了致命的重伤，半吊着一口气，就不再争求什么东西了。他知元寿不多，便开始浪迹各地，见识广泛，有邪祟鬼地，有妖物横行，有各异兽种......有一日游历这村落附近时，时年六岁的稚嫩孩童正在森林里躲藏着，若是被抓住定然逃不了被村民们抓去贡献给大妖怪，作为口腹之食。
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妖物也不例外。
这次槐树厄妖莫名动了想救下这孩子的心思，众多村民直接被槐树厄妖真实面貌骇破了胆，闭口不提再把小轩送给妖怪当口粮的事，槐树厄妖也化为老人，安居此中。
姚尧鱼注意到这里面，蕴含的一个信息。
老人没来村落之前，那些妖怪是吃人的，而老人住下之后，妖怪们退了一步，要求只需要贡献上猪鸭牛羊等牲畜家禽。
这就是仅仅只有一千人的村子，却可以在妖怪数载之下还能幸存七百之数的奇迹，只因村子中新来一妖，令得妖怪们忌惮。
老人虽然迟暮将死，但那厄妖层次的实力还是摆在那儿的，即便水准有所下降，对付几个小妖还是易如反掌。
妖怪们不再硬要吃人，默认村民上供家禽的做法。
后来即便家禽每家每户都是上供不出来，妖怪们还是不敢撕破脸皮向村落动手，但许多外来人却是遭殃了......
如此一来，妖与人分工明确，一座专吃人的村落诞生了。
......
还未等姚尧鱼平缓心情，就有村民们抬头张望了一眼寇沙，小声且结结巴巴从嘴巴里说着有关于事情的“真相”。
姚尧鱼阅历不多，前一世尚在读大学，莫名其妙死掉的时候年仅二十，在这异世界生活也不过十载多，而且期间有相当长处于消息闭塞的岁月。
孰是孰非，事已至此已是非常明显了。
他其实不太懂，不过心底还是向着槐树厄妖的老人。
长袖一挥，法力涌动。
法气黏膜笼罩住他们，将村民们隔绝其外。
于是虚心求教，姚尧鱼恭敬问道：“老前辈，我有一事不懂。”
“为何老先生庇护下这村子，使村民们不再受妖怪们掠食，他们非但不心怀感恩，反倒是有相当浓重的恶意。甚至于看见我有除掉虎妖的能力，所有人都央求我再将老先生除去，从而还他们村落一片安详？”
老人轻笑一声，伸手出来，五指显化。
苍老的树枝生长出，盘踞着，很快塑造一树型模样的人类来。
这样的人，足有七八个。
有男人，有女人，有小孩，老者的话也有。
好像是一大家子，也许是两家子合在一起生活。
谷底没有米，这一大家子人都饿着肚子。
也许，是快饿死了的程度。
夜。
有人跑去另一间屋子，也有从这间屋子跑去隔壁屋子的。
第二日，有年轻力壮的男人扁扁的饿肚子变得饱满起来，女人倒是眼睛布满粘稠血丝，麻木得如同行尸走肉，嘴角也是和她男人一样，鲜红嘴唇里圆鼓鼓的，努力嚼着碎肉吃下。
老槐树厄妖见识到诸多村落之中的阴暗面，这幅树人图也仅仅演化了其中一幕而已。当老人震慑群妖，给予村落庇护时，村民们起初也对老人怀有深深的感激，但最终人性还是彻彻底底丧失了。
村民们恨妖怪，恨妖怪将他们变成这模样。
后来，也恨老人，恨他为何不直接杀了那些妖怪，这样就用不着他们日夜担惊受怕了。
哪怕以性命去搏杀那些妖怪，即便死了也不要紧啊。
舍己为人嘛！
人性的阴暗面，很恐怖。
这种事情，不想让任何人知晓。
他们里面，都是同类，彼此之间的话，这倒不要紧。
惟有老人，他是妖。
阴暗面就若如镜子，恰巧这面镜子，村民们都有。
七百多面镜子，浮出他们的脸。
面目全非的黑脸，
和不会跳动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