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赵妈妈方将事情原委如数道出。
前几年,沈老夫人眼瞅着着沈家后继无人,整日念着沈夫人肚子。念叨多年,沈夫人总算得了一个孩子,有了孩子不便伺候娴庭那亲爹沈继宗,沈继宗趁着机会日日去了于姨娘房中。于姨娘膝下本有一庶长子很得老夫人和沈继宗重视,如今冒出个嫡子来,怎叫她咽下气。
是以,于姨娘当着沈继宗的面恭恭顺顺,背着沈继宗又是一个面目,整日气得沈夫人没个安生,那时娴庭外祖家碰巧破败,无人撑腰,气得沈夫人大着肚子病了几回,好不容易熬过十月怀胎,孩子出生竟断了气。沈夫人那受得了,当即昏死过去,若非寇夫人特意请了太医,怕是命丧于此。
沈夫人死里逃生再无生育,身子骨也一日不大一日,若非放心不下两个女儿,哪能撑得如今。
赵妈妈越说心越痛,沈夫人本名姓李单字迎,是蒲州李家嫡长女。赵妈妈是照看沈夫人长大的,如今李家本就没几个人了,唯一的姑娘还不成了怎叫她不痛心。
“二姑娘,夫人这是放心不下你与景姑娘啊!若她故去,不说你与景姑娘守孝三年,老爷断然会再娶,老夫人本就不喜欢你,若再无人照看你,为你们筹谋,日子该怎么办!”赵妈妈死死拉着娴庭的手不松开,瞧着眼前小小的二姑娘,也不敢再瞒着。“昨年过冬时,姑娘落水昏了整整五日,夫人担心得五日没睡好,还未喘过气来,您又落了个不详之人的名声,夫人不得不去托付寇家夫人为您说亲。如今,景姐儿好着,你也有了好去处,夫人心愿已了,怕是没力气活了。”
赵妈妈的话一字一句进了娴庭耳朵,母亲生弟弟时,她不过十岁,整日只懂得玩耍,只懂得寻吃食,只懂得与人斗嘴。她只当只母亲大病了一场,病好了就好了。
去年落水,平白叫母亲担心不说,母亲拖着病痛还得给她和景庭办置嫁妆,如今还未尽什么孝道,母亲就不行了。
忆起出嫁那日,母亲死死拽着她的手不放,最后是将她推开的。那日恐怕母亲已晓得自己没几天可活。母亲该做的都做了,该安排的安排了,剩下的只能靠娴庭自己走了。
娴庭进了壹新苑,一股子浓浓的药味扑面而来,院子里除了常年跟着母亲的婆子丫鬟,其他旁人一概见不着。娴庭那还顾得这些,大步流星往屋内走。
屋子里,母亲眯着眼睛睡着,丫鬟端茶洒扫各自干着自己活儿,若非赵妈妈有些凌厉手腕,这些小丫头那会把沈夫人放在心上。一个常年病弱的夫人,身无子嗣傍身的夫人,谁会放在眼中。
看看于姨娘,虽是犯错去城外庄子上了小住,家中主君还不是眼巴巴的偷偷去么。沈夫人出身蒲州名门又如何,还不是落得如此下场。
娴庭眼睛酸涩不已,心中也是揪疼。不过小半月未见,母亲落得这般田地,若是外太公瞧见不得拿刀砍沈继宗。
娴庭忍着情绪,坐在母亲床沿边,拉着母亲骨瘦如柴的手,轻声喊道:“阿娘,娴儿回来了。”
沈夫人缓缓睁开眼睛,看见娴儿并不奇怪,她靠着枕头,嘴角还有些挂上一丝丝笑意,气若游丝道:“阿娘是不是很丑?有没有用吓到你。”
娴庭摇摇头,滚烫的热泪滴在母亲那沟沟壑壑的手上,烫的沈夫人心中一沉。沈夫人最担心的就是膝下这两个女儿,景庭有全家护着断不会受委屈,娴庭不同,沈老夫人不喜,沈继宗不管,若真受了委屈该怎么办才好。
娴庭声音哽咽,强扯一丝笑意道:“阿娘是最好看的,永远都是。”
沈夫人不愿再女儿面前掉泪,强扯着笑脸,随后反拉着娴庭的手细细叮嘱:“阿娘知道,阿娘已无用了。娴儿,今儿阿娘为你说的三件事,你需牢牢记着。”
沈夫人也不管娴庭愿不愿听,继续道:“你姐姐太过自傲,在沈家是顺风顺水,去了皇庭必然会受委屈,你是妹妹你自要帮衬一二。若她日后犯下大错,你可置之不顾,万万不可落井下石。”
去年景庭为了自己的锦绣前程,不惜推妹妹下水,如此大胆的事都做得出,难保以后她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如今,沈夫人在最后的日子,只能劝解娴庭多考虑一二。
自古,兄弟阋墙之祸有多少例子,姐妹反目能少?
“娴儿明白的,我们是姐妹,不会有姐妹反目的事儿。”娴庭自然听出母亲之意,若是老夫人不管青红皂白就是叫娴庭拼出命去,也要助景庭一臂之力。沈家最为她着想的还是母亲,不管什么都会把所有人想到。
“你嫁的是王府门庭,日后不可任意妄为,也不可没规没矩,阿娘不在无人护你,你需好好照护自己,最要紧是别弄丢了自个儿的嫁妆。你要与八王携手一生,繁衍子嗣。若他待你不好,这些黄白之物也不会叫你饿着。”
娴庭点头,示意知晓,这些话出阁那日,母亲都说过多回了。
“前几年,你外祖家破败,你舅舅过着浑噩日子,如今又不知踪迹。是以,阿娘在你的嫁妆单子里,留有两间铺子写的是你舅舅的名字,他日你代母亲送于你舅舅,当做我这做姐姐送他的成亲贺礼。”
“我记得了。”
沈夫人想叮嘱的太多,又怕女儿不耐烦记不住,思索多天只捡了重要的几件事说与女儿听。瞧着女儿脸上挂着笑不说话,这突如其来的噩梦压得娴庭喘不过气来,那还记得与母亲说说话。
隔了半晌,沈夫人突然提起说要去院子里看看星星,看看晨阳。赵妈妈吩咐丫鬟搬了一张贵妃椅在院子里,又拿了厚厚的被褥铺在上面。娴庭和赵妈妈扶着沈夫人往院外去。
夜深了,天上闪着许些小白点,正直夏季,外头蝉鸣一片。
赵妈妈知晓母女二人有话说,识趣的屏退所有人。方才沈夫人已将重要的事说了,现下母女二人坐在院下望着天空,就像小时候赖在母亲怀里,母亲指着天空问娴庭好不好看,像不像眼睛。
娴庭死死抱着母亲的胳膊,很想大哭一场,害怕母亲担心只得把所有情绪压在心里。说了几句,母女二人都默契的不说话,看往天上。
“阿娘,你后悔嫁给爹爹嘛?”娴庭还是忍不住问了母亲这个问题。
悔么?沈夫人也在问自己这个问题。小儿子断气那时她悔过,想她李家嫡女什么样的婆家找不到,偏就进了沈家门。这些年过得什么日子,独守空房,白发人送黑发人,婆婆不喜,丈夫厌烦,她怎么不悔。
可一想到两个女儿,好像什么悔意都散得干干净净。景庭样貌是一等一的,又规矩又懂事;娴庭活泼可爱,心底善良,聪慧。细数汴京有谁能有她这么幸运,有这么两个女儿。
隔了半晌,沈夫人抱娴庭的手又紧了一分。“阿娘从未后悔生下你和景庭。”但是……后悔嫁给沈继宗。
后一句,沈夫人未说出口。娴庭的话仿若一把剪刀,剪开了当年的回忆。
当年,若是晓得沈继宗心中已有别人,纵使违背父母之命她也绝不嫁入沈家。
当年,沈相带上长子南巡,蒲州查案时自要拜访当地大族李氏。也正是那次拜访,沈继宗与沈夫人见了面。沈相得知李家还有个女儿,便有了结亲的意图。
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双方大家长同意了这桩婚,不过三月两人成了亲。
沈相南巡期满,领着儿子儿媳回了汴京。沈夫人嫁入沈府一年还未开怀,沈老夫人提出,抱养自家族中失去双亲的竺庭,第二年沈夫人生下嫡长女景庭。
本以为事情过得和和美美,哪晓得又因生不出儿子牵扯出于莲红这个女人。沈继宗借着家中无子为由,大方纳了于姨娘。后来沈夫人才晓得这位于姨娘就是沈继宗养在别苑的外室。
于姨娘进沈家门不过七八来月,生下庶长子沈淮温,又过了小半年,沈夫人二度开怀,那时沈夫人喜食酸,算命的瞧过是个男胎。
原以为是个儿子,没想到还是个女儿,沈继宗对沈夫人失望透顶,若非有李家压着,恐怕沈继宗能做出休妻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