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鹤幸
北宋元祐元年(1086年)周迪功郎舍宅二百余亩,捐于当地的全福寺为“寺”——始称周庄。然而,那个积贫积弱的宋皇朝,给古镇周庄留下什么文化精神遗产——大画家陈逸飞先生画作“双桥”,无意间拨动我的心绪、心结,令我一次次地走进“画中水巷、诗里古镇”的周庄,开始潜心于“一个人的周庄”的故国神游,体会“梦里不知身是客”的浩渺……今宵是何日?
一
最是那个夜,还偶尔飘着细雨,平添一派烟雨江南的景致风韵,至今为我玩吟、玩味不已……上世纪80年代,我第一次跨进古镇,迎面一块巨石上书“九百年古镇”令我一震——那是一场千年历史场景的“穿越”——三百年清、三百年明、一百年元、三百年宋……哇,我一子被坠入“历史里”,不能自拔——因为,我看到一个素面朝天、纯朴得可爱的“一庭愁雨、半帘风絮”的周庄。
我踩在周庄的碎石小径,就像踩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每一步都是一个音符跳跃;她如同一折戏曲唱腔,曲调未成先有情的耐人寻味;她所营造出的氛围蕴藉,似勾描着罗帷掩映中的慵懒……
当日,我是挤了几小时的火车,“坐”着站票,且在声声吴侬软语中的昆山下了车。随后,我按图索骥地再坐上公交来到周庄古镇。举目四望,空茫茫一个小小的河埠,没有喧嚣,更没有商业炒作的繁华似锦……蓦然回首,周庄淡定得如禅坐佛,静得入髓入骨,尤其黄昏时分的那般静,无法用言词表达,唯有用水墨、工笔杂糅才可能描摹一二,袅袅炊烟、人语狗吠……“云暗风轻舟自横,江色空濛夜更奇”的周庄,就如此走进我的心底,成了我画作的一个文化底色,永远无法抹去。尤其,岸边尚是荻草葳蕤,杂花生树。
我心安理得地随着人流登临摆渡船,扣舷凝睇,享受在“乌篷对坐一帆风”的画意里。心想,也许下船再买票吧——这是一只传统的小舢舨,一个渡工,十来个客人。竹篙子一点,船就渐渐驶离了岸口。下了船,我疑惑地站在渡口,寻找着售票处……乘客们竟作鸟兽状散去。这里免费摆渡?这令我愣了好一阵——至今感叹古镇、古风的纯朴,难以忘怀——自然,这一幕竟成了永远的“掌故”,它的余馨芳踪,却一再地为我唏嘘……
其实,那夜的周庄,就是明清尺牍一般,墨淡字疏,纵然留白,却最是用情处……而面对商业包裹着的周庄,我却发现无处吊乡愁的遗憾。乡愁是份文化,是份融入血脉的文化,是民族文化赖以生存发展的原动力。我说,“未来,乡愁是条长长的河,只有桥没了河埠;日暮乡关何处是?只剩下愁,乡不再!”然而,我多么期盼,水永远是流动的诗,永远的逶迤,河流更是历史的呓语叹息……我想,江南的水巷灯影,如同北方的石窟塔影一样,共同承载着中华文明。
如果说,今天的周庄已是重彩浓墨;那么,当夜的周庄就是一幅素描,神韵俱在——还是那看不够的小桥、流水,和入髓入骨的粉墙、黛瓦以及万家灯火……只是少了如画炊烟的市井气,而是多了商业化后的浓稠的脂粉气。
二
有人说,双桥最能代表周庄的气韵。更是那座“双桥”,让周庄走出国门、走向世界,成为中国古镇旅游最早开放的景点……这才有了以后的西塘、朱家角等诸多水巷、古镇的开放。
双桥,俗称钥匙桥,由一座石拱桥——世德桥和一座石梁桥——永安桥组成。清澈的银子浜和南北市河在镇区东北交汇成十字,河上的石桥联袂而筑,显得十分别致。因为桥面一横一竖,桥洞一方一圆,样子很像是古时候人们使用的钥匙,当地人便称之为“钥匙桥”。
当我在夜幕中踏上双桥,灯火阑珊中更是静谧得生怕它稍纵即逝。她的美,如同往年的一幅年画,市井俚俗,俗得入骨,又是雅得可爱。如果说,80年代的周庄是个“养在深闺人不识”的村姑,美得端庄,兼具羞涩;那么,今天的周庄,就是一个凤冠霞帔、风姿绰约、雍容大气的名媛丽人、大家闺秀,迎送四方来客。
如果说,周庄的水是琴弦,那么,周庄的灯火则是轻盘慢捻……给周庄多添三分旖旎——那是个“吹箫人去何处堪寄”的周庄。旧时的周庄,令人静下来,是一种“慢生活”;现在的周庄却是让人与时俱进,多少时尚在其中。前者写意,多几分诗情;后者写实,多几分叙事。
多少个夜幕下,我曾站在桥头眺望,灯火时而璀璨、时而阑珊、时而星星点点,装饰着市井文化——人语桥驿、酒幌店幡飘举,都是一段段无以名状的历史记忆,多少温情其中,心被熨过一样,她就是一首矇眬诗:你在桥上看风景,别人在桥下看你……尤其,淅淅沥沥的雨点在灯火前成了雨幕,编织着“说不清、理更乱”的古镇夜雨……
暮色中,依稀的灯光打在歪歪扭扭地挂着“沈厅”的匾额上,我朝尚未修葺开放的破敝的沈厅张望,里面黑幽幽,潮湿阴森,仿佛伸出抓一把,尽是魑魅魍魉,如同走进了《聊斋》故事,暗吻这不绝的淫雨与暮色——它好似一个长镜头、空镜头,闪回百年千年的市俗场景……
自然,今天的沈厅脱胎换骨了,它位于周庄镇东垞,是根据周庄富贵园的历史资料和历史原貌,在原址精心设计、精心修建、精心布置的仿明式建筑。并参照故居沈万三致富的各种传说、经商的坎坷历史、一生的传奇经历和沈家生活起居的场景,通过铜像、砖雕、漆雕、实景模型、版面、布景箱、泥塑、连环画等艺术手法,予以展示——成了一处拓展和延伸周庄旅游景点的重要人文景观。
沈厅是周庄的代表性建筑。在周庄的近千户民居中,明清和民国时期的建筑至今仍保存有百分之六十以上,其中有近百座古宅院第和六十多个砖雕门楼,还有一些过街骑楼和水墙门,堪称典型的江南水乡建筑。而沈厅则是这些建筑中的经典之作……
走在夜雨中,就是展读一部史书,越嚼越有滋味。灯光与雨丝,更添几分古镇魅力——这桥这水、这老屋老宅,都是一段段历史片段……
三
回到客房,寂静得可以听漏成眠。如果说,这里的灯火斑驳得令人着迷,众里寻她千百度,诗意无限;那么,这里的静,却令人心升美丽、富有,更是一种智慧灵感。冥冥之中,我期盼着古人闪出,与王安石、三苏、李清照,煮茗把盏,体味“闲敲棋子落灯花”那最令人低回的闲情逸致之美……
此刻,我追忆着夜如逝水与雨如流年的“周庄物语”中的“夜周庄”……令人沉浸于“春水碧于天,画舫听雨漏”的意境里。仿佛流寓江左,午夜梦回……吟诵着“带走一盏渔火,让它温暖我的双眼。”真正红尘不来,渔樵唱晚。
如今的周庄,水是舞台,灯是角色,生旦净丑,悉数唱念做打。我更以为,那是水与灯的交响,其中“橹摇欸乃的水声”是第一主题,夜色灯火是其第二主题,演绎着不息的文化周庄。
而周庄的水,仿佛也有别其他地方水巷,缠绵而缱绻;周庄的夜,更是流淌着一曲又一曲的周庄物语、周庄夜话而为人流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