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漆黑的夜幕中狂风骤起,四周厚实的云层滚滚而来,一道又一道粗状闪电银舞龙蛇般在绿水湖上空聚拢,似乎附近空气里有一股烧焦的味道,天地之威不过如斯!
湖畔,众人被那天劫异象惊得浑浑噩噩,少女叶灵凰知晓武学一途永无止境,却并不知道区区武夫境界高到能让天地动容,她看到湖心悬空陨石上二叔叶齐锦魔障一般,以无上剑罡力劈天雷,那道道惊雷与他玄妙剑法剑罡次次碰撞,次次消弭,卷起一层又一层气浪四散而涌。
叶灵凰心目中二叔叶齐锦存在感不强,他三十年躲在宗族祠堂里默默无闻,只知道是个暗境高手。
这次进山,叶齐锦原本不想离开祠堂,是被族老生拉硬拽才屈服而随,他怎么听到“剑圣陆剑平”的名字就陷入癫狂,他怎么修为突飞猛进似乎没个边际?眼前野小子喊黄襟老者师父,傍晚时分那黄襟老者与黑袍老人在湖心一战,记忆犹新,黑袍老人喊他陆剑平,他自称彭蹻,难道二叔飞上悬空陨石不是为黄襟老者?陆剑平何许人也?一堆的疑问在叶灵凰脑海中炸裂开来。
湖心陨石上突然落下一具人影,在湖面向飘石一般跌跌撞撞直飞岸边。黄襟老者目力过人,早就看清人影,倾身向前一把揽住人影回到岸边。
湖畔众人再次惊骇不已,因为黄襟老者所抱之人是一个闭眼已死的糟老头,竟与活生生的佝偻黄襟老者一模一样,别无二致。
跪地的粗衣青年长风惊悚痴傻,刚才那句“我不是你师父,他在湖心陨石上。”已是让长风对身前红鼻子老头有所怀疑,现在从湖心陨石上飞降而来的尸身分明也是红鼻子老头,他跪地连连爬行,一把夺过红鼻子老头的尸身,颤颤巍巍问道:“你,你不是我师父!你又是谁?”
黄襟彭蹻望着湖心悬空陨石上的异象,眉头紧锁,忧心催促:“你等境界不够,我和死者的区别你们感应不到。那陨石上叶家后辈已经疯魔,大道无常,雷劫加身,你们速速离开这里,不然一同殒命。”
或许是因为黄襟老者深不可测的实力,或许是因为湖心异象连连让人惊悚,像叶家客卿龚禄山等平庸之辈对危险有着天生的敏感,江湖人生无常,本就需要惜命保身的觉悟才能长久存活。湖畔十多人影向树林外周攒动,不多时只剩下跪地的长风、呆立的叶灵凰和黄襟彭蹻。
湖心上,一道巨雷被悬空陨石上的疯魔叶齐锦以荡寇剑外放剑罡劈斩,粗大巨雷硬生生折向湖心水面,在湖面炸起滔天巨浪。雷光、波光,如白花花的棉花被陡然吹大,膨胀开来又如同巨型云团,伴随着轰鸣声,席卷至湖畔。
躁动的湖面突然由沉水内部开裂出一道不规则口子,汹涌的湖水倒灌如瀑布,一只巨型银甲龟鳄状不名生物腾空而起,它身躯扁而长,被片片银光锃亮的鳞甲包裹,锥形的脑袋上长有独角,一双幽黑空洞洞的眼睛直视着天穹,锯齿状牙口咬着一团黑物,更奇特的是它的背上仿佛驼着一块暗金色石碑。
就在此时,癫狂的叶齐锦感觉脚下悬空陨石震动,坑坑洼洼的陨石表面绽放出绚丽光华,与漫天电闪雷鸣的白光交相呼应,形成一道绚烂巨型光柱直冲牛斗之墟,顷刻间将轮盘山腹地绿水湖上密布的云层驱散开来,陨石上的叶齐锦体内气海奔腾、七窍生烟,被巨型光柱一击即飞,如一片扁舟在空中摇摇曳曳,不知何去。
湖面上银甲龟鳄巨兽甩出口中撕咬的一团黑物,朝湖畔砸去,它额头上的独角渗出串串银月光般光泽,那些流转的光泽绕着背上暗金石碑上下反复,暗金色石碑隐隐发亮,一丝一缕的金光投影在光柱中的陨石上,汇集成一串暗金色字符。
黄襟彭蹻、跪地长风以及伫立着的叶灵凰望着湖中异象,同时失声念出那串暗金字符,“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复。”
直冲牛斗的绚烂光柱仿佛被字符节节压制,光芒万丈瞬间止歇。三层塔楼般的黑陨石依旧在湖心在悬浮,巍然不动。
湖畔,红鼻子老头的尸身和北枫叶家老族奶叶青的尸身,被两道来自湖心巨兽头角上的银月光华牵引,飘飘然移去。
长风和叶灵凰各自拉着亲人的双脚痛苦挣扎,被牵引力拖拽,在湖边湿润的泥泞地上拖出两道深深沟壑。
佝偻的黄襟彭蹻背着双手,悠悠叹息,“娃娃们,放手吧!人如蝼蚁,大道无常,逝者已矣,何去何从皆有定数,留他不得。”
长风、叶灵凰二人皆是只拉拽下各自亲人的一只鞋子,望着远去的残影,依靠着疼哭涕零。很久,红鼻子老头和叶青的尸身飘落在湖心银甲巨兽所驮载的暗金色石碑下,随着巨兽缓缓破水沉入湖心。漆黑夜幕里,二人仿佛看到,看到两个含糊身影在陨石下方湖面上拉着手,一一向湖岸挥手道别。
等到如梦似幻的异象彻底熄灭下来,轮盘山腹地绿水湖一如既往的安祥宁静。
黄襟彭蹻佝偻身影愈加垂弯,他痴痴然盯着如墨般湖心,干裂的嘴角弯出一个弧度。
突然,宁静的湖心飞射而来一柄铮亮银刃,如一弯人的肋骨,被黄襟彭蹻摘住握在掌心,温热一片。老者将掌心摊开放在长风和叶灵凰眼前,悠悠说道:“传说,男人总要在世间寻找到属于他的女子,因为女子天生携带了他的一根肋骨。而这柄温热骨刀是天生祥瑞,只现有缘人,就交由叶丫头保存。”
山间空灵,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山鸟翠鸣,天朗气清。
长谷外土丘之上,北枫叶家当代家主叶灵凰跪坐在叶青的衣冠冢前,她将昨晚最后时刻从曾祖母尸身上扯下来的布鞋埋在衣冠冢旁,看着土丘下一片素缟的族人,只觉千斤重担压肩,喘息艰难。
一旁的黄襟老人站在墓前神情穆然,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像是有话又没说出声来。
长风一宿没睡着,手中捏着那只破烂布鞋,诸多疑问像块石头压在心头。
“红鼻子老头原来是那剑圣陆剑平,师父到底是何许人也?
这黄襟老人自称是陆剑平的执念,又是何物?
昨晚最后师父与叶家奶奶牵手挥别的场景梦幻极了,难道叶家那位老奶奶跟师父是老情人?
还有那一句诡异的符咒,字面意思简单,只是为何能产生惊天动力的威能?”
思绪百转千回没个头绪,长风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厚着脸皮走到那个凶巴巴的女孩身后,扭捏说道:“喂,你,你没事吧。我想,想把师……”长风也觉得自己的提议强人所难,就把后半句话生生咽下去。
黄襟老人一声叹气,走远几步。
叶灵凰没有回头看他,拔出断水剑插在墓前,说道:“可以!但从此以后,若有第三人知道陆剑平与叶青有瓜葛,我必取你项上人头。”说完,叶灵凰走下土丘。
长风也是惊讶,好聪慧的女孩,自己后半句还没说出她就懂得别人心思。长风在衣冠冢前跪拜三鞠躬后,用一双肉掌在墓碑左侧刨出一坑,将破烂布鞋安放进去,掩土踏平,又一番跪拜。
土丘下,叶家仅剩的几位族叔站在新家主叶灵凰面前,等她下达家主令。
叶灵凰环视众人,发现仅有客卿柳岩本,张远在场。堂哥叶柏蓝昨夜就带人重新进山寻找二叔下落,至于客卿龚禄山与叶大掌柜偷偷遛走想必是因贪财,去湖边取双头兽鸟的尸血。
经过一夜休息,柳岩本精气神明显好转,他上前对少女拱手问道:“少主可早做打算,以免夜长梦多。”
“你是指红枫城守力空虚,经不起其他势力挑衅?”叶灵凰促着眉头,心有所感。
柳岩本特意半侧身,让出不远处黄襟老者的身影,沉声道:“一个甲子前,剑圣陆剑平名动江湖,一手飞斩天雷剑法能撼乾坤,尽管老剑圣退隐多年,依我看实力仍然不容小觑。少主若能留他在府上清修,势必宅和人安,没有外患之忧。”
叶灵凰心思缜密,也不多言语,只是点点头表达谢意。
黄襟老者站在一匹白驹旁,摸着马匹柔顺的鬃毛,对身后长风说道:“小子不必拘谨,老夫并非什么凶神恶煞,又不能把你怎样!”
长风又退一步,顽皮笑言,“你老人家与我师父生前一般模样,小子看得汗毛耸立,还是远些好,看得不真切。”
黄襟老者“嗯”一声,说道:“你小子滑手的很。凑过来是想求老夫给你答疑?”
长风憨笑挠起后脑勺,“我可以叫你啥呢?红鼻子?老头?还是陆剑平?”
黄襟老者叹然,“有他的情,有他的恨,有他的痴,却终究不是他,你就喊我陆乔吧。”
这时叶家女娃娃凑前问道:“陆老前辈,可愿意跟我回红枫城小住?小女子还有些疑虑要请教老前辈。”
那山鬼李家二公子李凤西刚才一直站在外围观赏山中景色,听到叶灵凰在邀请他人回家做客,忍不住过来插嘴说道:“叶姑娘,本公子头回走出西蜀,想到处走走,就不去你们叶家做客,届时我家中长辈问起,还请叶姑娘帮忙圆谎。”
叶灵凰白眼一番,“本姑娘也没想邀请你,过来凑个什么热闹,快滚。”
李凤西这下挂不住面子,气冲冲夺过一匹白马扭头便走,留下一句“后会无期!”
自己称陆乔的黄襟老者捋一把胡须,说道:“老夫对叶家人有些想法,你不怕我入叶家一怒之下扫了你们祠堂祖先灵位?还是算了吧,老夫要带长风办几件事情,向你借两匹良驹。”
那黑袍老者与黄襟陆前辈在湖心一战,堪称剑道问鼎之争,让叶灵凰心驰神往,如今陆老前辈在眼前,哪能不抓住请教一二,“陆老前辈,小女子不才,身为叶家当代家主,应该有能力为前辈孝犬马之劳。不如随我先回红枫城,再从长计议。”
老者陆乔“哈哈”作笑,“一个想套老夫话,一个想老夫效力。不如贼小子和叶丫头都随我走一遭江湖。”
叶灵凰心思百转千回,盘算其中利害得失,拿定主意豪言壮语说道:“有前辈做指路明灯,小女子愿舍身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