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朦胧着,伴着克拉斯河蒸腾的水汽。几只小雀飞过,钻进了深绿幽幽的树林。一年中没什么时候比现在更适合来到这深山老林里郊游走失,再摔倒在河边了,最好再深睡不醒,梦着对明天的希望抑或幻想。
西娅躺在河岸上,全身是血,染红了白色的衣裳。衣服上穿着烧焦的弹孔,呼吸还在。伸出的手前,是掉落的红宝石与金鹰。
“阿诗塔呼叫指挥部,三区搜索完毕,我们快没燃料了,请求返航,完毕。”直升机上,机长喊话道。
“等一下,我看到点东西,024方向。”观察员说道。
“明白,再坚持一下,下降,下降,我要看清楚点。”机长喊道。
“收到,下降。”副驾驶回答道。
“确认身份,包裹到手,我们找到她了。”观察员按下对讲机,“阿诗塔呼叫总部,包裹到手,重复,包裹……”
七个月前,塔兰王国首都库洛勒尔市新城区道尔顿中学库洛勒尔分校,第二音乐教室。西娅,艾米西娅·阿什利亚姆·拉纳布图坐在椅子上,她和好朋友说放学后拉顿会来接她,就不和她走了。所以现在,教室空荡荡的。午后的阳光懒洋洋洒进教室,泛白的竖琴,反着金黄的桌椅。西娅向窗外望去,手里拿着的是碎了的表。
父亲会惩罚我的,西娅这样想到。突然一个披着格子衫的男人闯了进来。
“先生?”那是数学老师多古儿,戴着镀金框的眼镜,眼镜后面是微小却尖锐的目光,额头上的皱纹丝毫不影响额头反着光,一缕头发装饰过去,上衣口袋里永远插着一支黑色的笔,显耀着往日的荣誉。
“毛利萨,你还在这里啊。”老师轻步走了过来,似乎不愿破坏这难得的宁静。不过那个“还”是怎么回事,西娅突然想到。老师接着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它坏了,是我不小心弄的,”西娅用略微颤抖的声音说道,“我不知道怎么向父亲交代。”
“国王?”老师背着手笑道,“确实,向国王交代事情要好好考虑一下呢。殿下。”
“你也知道那件事吗?”西娅脸红了,就好像自己撒了谎似的,“还有我不能被称为‘殿下’的。”
“嘿,毛利萨,现在在意这个的只有你自己罢了。对我们塔兰人来说,你就是我们的小公主,没什么好辩解的。”
“……那就随便怎么称呼吧。”西娅靠在椅背上微笑道。
老师坐在旁边的桌子上,接过表。
“蘑菇……莫格……呜?哦,我记得旧城的宾路上有一家和这个标志一样的店铺,也许你可以去哪里问问。”
“谢谢你。”西娅拿过那只表,装到上衣口袋里。和老师告别后经过了环形走廊,到达了大门。这里是玻璃墙重叠而成的多边形建筑,用漆成白色的钢架固定支撑。门口一面墙上按满了孩子们的彩色手印,每个新入学的学生的第一课,西娅还记得那只在靠下位置的黄色印记,而现在,一学期已经结束了。
刚刚结束的选科考试以及一周前进行的必修科目考试,将会对这一学期的学习成果进行检验,这些分数也和未来的发展有关。但现在,一提到“未来”这个词西娅就感到迷茫、不知所措,未来是什么?自己所在的那个古老的大家族……可以说西娅似乎没什么选择的权利。
这个疑虑一年前就有了,西娅的堂姐嫁给了南部塔都里昂家族的布尼系长子葛蒂斯登,这毫无疑问是场政治联姻,为了维系家族关系巩固统治的行为。那一刻西娅感觉自己的父亲既陌生又令人惧怕,毕竟家族会议上父亲也是有席位的。
父亲真的爱我吗?西娅心里问道。但这表是父亲在去年的生日上亲手为西娅戴上的,每次出席活动时在父亲身边的一定是西娅而不是其他的孩子,还有马赛上骄傲的笑容……但是……西娅不明白这一切是否只是虚幻的梦境。
拉顿的车并没有出现,今天真是很奇怪,拉顿可是从来没迟到过的。西娅在学校正门处的大树下坐下,拿出手机,拨通了拉顿的号码。
“哼,拉顿,”西娅刚要责问……
“我在路上!毛利萨,再等一下,五十秒。”
然后就被挂断了。
西娅抬起头,这棵显眼的大树甚至可以在旧城中心的塔楼上看到,它实在是太高了。正开着洁白花串的翠绿小叶树,使得灼热的空气中有淡淡香气传来。
西娅想抻个懒腰却举不起胳膊,果然这套校服是不太合理的,在库洛勒尔,如果不是学校规定,黑色外套根本没必要穿,这里一年中绝大部分时候都是热着的,或灼热或闷热,但奇怪的是这里居然下过雪,就在前年的雨季。现在西娅只好脱掉外套,晒黑什么的总比中暑好过得多。
伴随着电机的尖叫声,一辆亮黄色的跑车在门口停下了。开始时西娅以为是某个喜欢炫耀的暴发户,毕竟平时拉顿来接西娅的时候开的都是四个车门的车,但是暴发户来中学干什么,而且这个车根本没有门。
西娅起身走近发现开车的人就是拉顿,只是和平时不太一样。他戴着大得夸张的墨镜,还有一条粗金链,手上戴着黑色的手套,还把头发梳成了一条条的编绳,这下可有点像电影里的黑兄了。
“你迟到了。”西娅看着他这个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又故作严肃开玩笑道,“哈哈哈哈哈……”
“快上车,毛利萨,路上我会解释明白的。”拉顿把墨镜推到头发上。
西娅从另一面滑进了车里,这是唯一的上车方法。系好了安全带,车子缓缓掉头,从安静得只听得见鸟鸣的被树枝包围的林间路驶离校区。
“我要去趟宾路,那里有一家表店,你知道吗?”西娅问道。
“表店?哦,是有一家,上次你爸给你的生日礼物就是在那买的。”拉顿继续目视前方,“怎么了?”
“那可不能说,尤其是不能让我父亲知道,明白吗?”西娅说道,“队长?”
“知道了,我们的保密协议还有效。”拉顿嘴角上扬,“要到港口了,我们从这里右转。”
宾路是一条见证了诸多历史的路,经历了国家的兴衰与朝代更迭,路的南边连接着港口,中间即是旧城的中心,经过代表神权的祭坛与高塔,末端连接着代表世俗权利的巴塞亚皇宫,也就是西娅的家。
当国王还是真正的国王的时候,来访的尊贵客人可以直接在港口下船,接受道路两旁人们的欢迎,沐浴鲜花瓣,乘着华丽的马车,直接前往巴塞亚与国王会晤,这条路也因此得名。
路上,拉顿向西娅解释了这次迟到的原因,他的女友生病了,需要送到医院,但是原本是和他女友约会的,所以借用了车库里的这辆车。西娅接受了拉顿的道歉。拉顿只是个司机吗?不,他是带着枪的,除此之外没人知道西娅周围还有多少便衣警卫,额,也有可能没有。
“嘿,拉顿,那个,你觉得,我们要打仗了吗?”西娅一顿一顿地小声问道。
“你也感觉到了?”
大街小巷,几乎每个人都会间接的谈论到十年前的那次战争,塔兰和北吉斯的战争,每当这时周围的空气就会凝固一会,战争的阴影依旧笼罩在这片平原上空。那次塔兰牺牲了三十万人。而现在,局势又紧张了起来,据说并不是新的事端,只是有些人的不满。西娅在学校里也感受到了这种紧张气氛。人们希望国王能向议会施压,以期通过应对北吉斯方面增加军费的提案。
“如果真打起来了,我们该怎么做?”上一次战争是在西娅五岁时结束的,西娅或多或少有关于它的记忆,那是西娅至今为止不想回想起的东西之一,“我讨厌它,拉顿。如果有什……”
“没有,毛利萨,这些不是你或我说的算的,”拉顿一改往日温和的语气,第一次这么严肃地说道,“活下去,我们能做的只有努力活下去。”
咚!
街边的巨大广告牌砸向路面,曳着风,近乎尖叫的嘶吼,灰黑的石子路溅开。铁架翻滚着向着路中央冲去。溅起的石子打在挡风玻璃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比冰雹来的强烈。
“怎么回事?”西娅先是呆住了一秒,很快,西侧传来了轰隆隆的雷声。天空依旧如它的旧样子,可爱的蓝,没有一片云彩,不,这说不通了。
“不知道,不过我们得快点回去了。”拉顿看着西侧沿街道冲过来的洪水浪头说道,“最大推力,设定。”
“活下去。”西娅还是没有太理解这是什么意思,闭上眼睛双手抵在操作台上,默念道,“洛,请保佑。”
巴塞亚宫是建立在宾路尽头小丘上的建筑,在外族人入侵之前,这里作为塔兰王萨普一世的宫殿之一建造,后来毁于战火,拉纳布图王朝就此结束了。最后的国王萨普三世领导人们英勇作战,抵抗侵略者,最后被敌人绞死,新城中心的萨普三世广场就是为纪念他而造。
塔兰人是库洛勒尔河和克拉斯河流域最早的居民,在这里建立了文明,今天,这里的生活仍有传统的影子。国王?最后的国王不是死了吗?一百年前拉纳布图后裔带领人们获得了独立战争的胜利,被人们推举为民族英雄,王是一个荣誉称号,代表国家。现在在位的就是西娅的父亲,谢尔德兰。
宫殿的入口处,一辆脏兮兮的满露着金属伤痕的无门汽车停在了这里。前轮里搅着树枝叶片,右后轮冒着白烟。在大门处,西娅依旧绷紧全身,颤颤发抖,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毛利萨,那个,你父亲有事要找你,你知道哪里去找他。”拉顿拍了拍西娅的肩膀。
“父亲?找我有事?”西娅惊讶道,但这正好让身体放松下来,深吸一口气后下了车。
“嘿,你知道吗?你父亲比你想象的更爱你。”拉顿向西娅敬了个礼后指着她,然后转过目光,开着破铝块向车库前进。
西娅回敬了他,开心的笑了,但转瞬,又陷入一种不安的状态。也许,仗真的会打起来。西娅默默地拿出衣服口袋里坏了的表,又放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