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果真请了华姐吃饭,是在走出这片青纱帐很远的街边小吃部。按理说上次她在食堂替我解围就应该请她吃饭,这次不仅帮我解了围,又费这么大劲帮我锻炼人前讲话能力,更应该请,可两顿虽然并成了一顿,也总算了却了我一桩心事。
两碗面条、每碗里一个荷包蛋。我不知道她是否爱吃,反正我自己吃得香。而她,并不着急吃,先是往碗里放一点辣椒油,接着又倒了一点醋,又拌了拌,这才一根面一根面地吃起来,吃相斯文,不像我,狼吞虎咽。
我说自己吃相不好看,请她别介意,因为习惯了。她说,男孩子就应该是这样子,太文雅反而不好。我问她,面条里放醋好吃吗?她说自己喜欢吃醋,继而又小声嘀咕着,说醋要吃自己的,可不希望吃别人的。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好不语。
我们打车回到学校时早已经过了饭时,但还没到上晚自习的时间,应该是寝室里人最多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我似又恢复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犟劲来,推门就进了寝室,本打算哪个敢嘲笑我时要狠狠地怼回去呢,却没人搭理我。下棋的、看书的、听歌的、洗衣服的……这五个家伙把我当成了空气。我暗想,等下周三我把你们当成苞米杆子。
我们寝室里加我一共六个人,我排行老二。老大李永平,是代培生,年龄比我们大三四岁,不折不扣的大哥,人送外号“老妖精”;老三曹维,是个胖子,最爱搞怪,有时比我还“二”,外号“曹胖子”;老四林梦生,本市的城市生,爱弹吉他显摆,自己起的外号叫“酒仙”,但我们都叫他“酒魔”;老五李鹏飞,我们都叫他“大个李”;老六段刚,胆小如鼠,我们叫他“小六子”,听上去倒更像是哪个朝代的太监。我们寝室有两名班干部,除了我是团支部书记外,李鹏飞是体育委员。可能是因为彼此都不太熟悉吧,平时大家交流不多。可后来才知道,这帮玩意儿没一个省油的灯。
上晚自习我进班级时其他同学也很平静,只是自习铃还没响时靳欣凑过来小声说:“大哥,不用那么紧张,我们要是上去还不如你呢!就你妹妹我?上去都得尿裤子!”
这丫头,啥话都说,倒也符合她一贯的性格。
我挥了下手,小声说着:“去去去,以后别管我叫哥!”
她似乎并不生气,又凑过来小声说:“你下午和华姐姐嘛去了?我饭也白给她打了,说是吃过了,是不是和你在外面吃的?”我一时无语。她又接着说,“改天得请我呀,或者我请哥你!”
自习铃声终于响了,靳欣回到了自己座位。可教室里刚静下来,就听夏华在前面用本书一拍桌子:“收作业啊!高数、英语、植保这三科!下自习前自己放到讲桌上!”
有人起了疑问,大着声嚷:“学委,高数不是说明天交嘛,还没写呢!”
“谁不交也不行!不交扣分,这个月助学金就甭想领了!”夏华说完就坐了下去。
我一看,说话的是林梦生,怎么偏偏是他和夏华对着干呢?更搞不懂的是,夏华似乎话里话外带着情绪。
班里一时间乱了起来,大家都在互相借作业或者笔记。我这边,靳欣不知什么时候又猫着小腰凑了过来,像个特务一样压低了声音说:“哥,高数有道题我不会做,你做完借我抄抄呗?”
我就不明白了,学的明明是园林呀,干嘛非要开这门高数的课呢!难道将来要用高等数学的理论来测算哪棵树长势如何?或是树上的果子结了多少个?
我胡思乱想着,不想和靳欣过多交流,就顺势把作业本子甩了过去。
“武从文你咋带头犯纪律呢?刚给点阳光就灿烂是吧?”
额地娘唉!这天咋说阴就阴?我招她惹她了?难道她全然忘了那片玉米地和那碗面条吗?想到面条,我突然脑海里浮现出她当时往碗里倒醋的情景。可她这是吃的哪门子干醋呢?我也没做啥呀!那靳欣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片子,全班年龄最小,长得也小,根本就是个没发育成熟的孩子嘛。
那边,我看见林梦生暗自发笑,不知是笑我还是笑她。
想到下午时的一幕幕,有恩于咱,不能犯浑,要不然非回敬几句不可。我这人逆反心理本来就强,要不是有下午的事,她要这么说我,我非再做几件事不可:一件,就是故意找其他女生聊天,尤其是她同桌顾晓红;一件,就是把她怼回去,还得嘴里叫着姐面上带着笑。
自从这个晚自习后我发现一个变化,夏华开始和顾晓红一起走了,还抱着顾晓红胳膊,一口一个红姐的。靳欣却像个池塘里的浮萍,独自飘浮着无所依。
顾晓红是班里的生活委员,年龄比我们都大,是真正的大姐姐,为人也和善,总是那么柔声细语,没见她发过火,甚至大声说话都找不着她。大家都亲切地叫她红姐。
之所以突然开始关注顾晓红,原因是我有个私心,想打听出夏华到底为什么突然生了气,但自己又不敢当面问她本人,只能暗度陈仓。
从周三那个晚自习,一直到下一周的周二,我都没见夏华正眼瞧过我。不想招儿能行?明天就是周三了,没有她目光的肯定,我怎么上讲台读学习材料?
捡了个机会我就问顾晓红她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不理我。姜还是老的辣。顾晓红说没怎么啊,挺正常的。又说,你可以自己问问她。临要分开时她才恍然大悟地一拍大腿,像是突然想起了久未破译出的什么密码。
“对了,这几天她大姨妈来了!”说完她就走了。
我自己嘀嘀咕咕:“哦,亲戚来了呀……她姨妈惹着她了?那和我什么关系?干嘛腰别一副牌谁说冲谁来的!”
说来惭愧。那时候的我确实不知道什么是大姨妈,十八九岁的毛头小子,上中学时光知道学习了,那时候也没有现在这么发达的资讯获取渠道,虽说初中时曾开过生理卫生课,但讲课的那位女老师并没有过多地讲什么,每到她的课都是让我们自己看书,可那本生理卫生书谁好意思看呢,早扔到爪哇国去了。上高中时也曾听班里的女生小声嘀咕过大姨妈大姨妈的,当时只是隐约觉得这里面有点问题,但我想的问题却是:怎么这些女生都有姨妈呢?
不知道原委,自然会闹出笑话。上晚自习时我就一直往夏华的座位上看,因为明天是周三,下午我就要再次出发上战场了,想要和她交流一下,以增强自己的自信心。却没想到林梦生凑了过去,手里还拿了本破书。我隐约听见他说:“学委,给讲讲这道题呗?我实在是没弄懂。”然后就见两只脑袋凑到了一起,叽叽喳喳,像两只麻雀在雪地上啄米。
眼看要打下自习铃了,我看了下电子表,还有十五分钟。觉得这样不行,必须采取行动。等林梦生返回座位,我站起来就走,来到她身后,一手扶着她椅子背,一手拄在桌子上,面带笑容,轻声细语:“华姐,你大姨妈来了?走没走?”
现在想来还是死的心都有呢。
她先是愣了一下,继而放大了音量怒吼:“疯啦?大姨妈来也要通知你?”说完,在同学们一脸懵逼的表情里把手里的书往桌子上狠狠一摔,起身走了。
我吓得一闭眼睛,半天都没弄明白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