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刚进门走入内院,坐在廊下石桌旁端起茶杯,便看见李炎急急走来“少主,宫内传来皇上口谕,施大学士旧疾突发,请郡主前去给大学士问诊”路尘听见李炎禀报,不由一愣,不仅捏住了手中书卷。檐下雪瑶缓缓停下手中的琴,眼角微扫,起身走来冲两人说道“我是何日在宫中谋了这样的差事,不知皇上是否给饷银,”说完自嘲笑了笑,“皇命如天,大学士高风亮节,名满天下,我原意为为他走一趟”
路尘意识到行为失常,声色未动,放下手中书卷,点头认可,吩咐道“备车,我陪瑶瑶同去”
雪瑶点头许可“好”。
“治病救人是医者本分,遇人患疾,怎能不出手相救,我心有不悦,并非因宁王妃,只是不愿这样被人驱使,大学士身居高位,身份显赫,能是什么奇难杂症?”雪瑶看路尘有些心神不定,轻言安抚。
“是,任何有违你心的事,我都不愿你去做”路尘平稳的说道。
“没有,我愿意去”雪瑶脸上带笑,眸中含泪,柔唇轻动。脑中又一次浮现出她被师公赶出雪谷,路尘安慰她时的话“从今日起,你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愿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其实她心里知道,路尘没有说出的后半句是“再不用战战兢兢,可随心所意,自行其是。”
路尘会意一笑,拍拍雪瑶的手,暗暗思量,虽细细私窥过几次,他们父女之间并不相像,可毕竟血浓于水,血缘之间微妙的情感,外人怎么能说清楚。
“师傅曾经有言,从我被逐出门那刻,此生不得再入雪谷,不可接触其门下弟子,那路尘和雪瑶郡主自小长在雪谷,蒙师傅教导数年。师傅废弃我平生所学,断我筋脉,毁我修为,言之死生不见。一日为徒,终身不敢有丝毫违逆之意,今日郡主诊脉后,仍旧陌路而处”施玄灏倚在床边,屏退众人,私下对赵堩吩咐道。
“大人,那年我随您出行许州,途中毒发,承蒙郡主出手相救,年纪虽轻,可她的医术造诣深不可测,如今奉圣命而来,痼疾能愈也未可知”赵堩不知当年事由根底实因,虽不是同出一门,可毕竟同出一宗,多年守护左右,情同兄弟。他深知这一二年来,施玄灏的身子每况愈下,若是不能从根调治,怕是后果难测。
“你当知我,不愿违背师傅之意”施玄灏闭门而言,不再开口。
“是”赵堩听到外面声音,想是郡主已到,赶紧迎了出去。
“施夫人”
“郡主”两人微微见礼。路尘看见赵堩站在端嘉郡主身后,只是微微点头示意,未曾开口。
“有劳郡主,请”施夫人礼数周全,心虽急如碳烤,面却笑而端庄,迎陪至卧房。
“施大人”一直静躺闭目,脸色冷淡的施玄灏闻音而变,眉心紧蹙,心中猛然一惊,稍加镇静后方缓缓睁眼,待看清雪瑶面容,失望之感油然而发,怔怔倚坐。心中不禁自责疑惑,“像是听到青芙的声音,又仿若不是,青芙的声音温婉愉悦,而雪瑶郡主的声音如同她清冷浅笑的容貌般柔冷。”
这异常之举,别人未曾察觉,可路尘心中明了,或许是雪瑶的声音,与她的母亲有几分相似。
雪瑶看到施玄灏心未及此,眼帘轻垂,并不多言,轻轻搭脉片刻后,脸色一惊,眸光突转直直盯向施玄灏。雪瑶一向清冷,倚才自傲,豪门贵府,更是不入青眼,不知为什么,明明并不熟识,却有几分熟知的温暖,手指微微颤抖,雪瑶将手收回。
“功力尽失,损毁心脉,陈年旧疾加上心神异动,大人应知遇事不可悲郁,是什么事牵动了大人的旧伤”施玄灏听得此言,心中惊悸,脸上却不表露,并似有不信之意。
“日有劳累,牵动旧伤,不过咳嗽气喘,只须安神静养几日,便无大碍,多谢郡主辛劳一趟”施玄灏面色冷淡,答谢欲辞后便闭目不语。
施夫人看了看躺在床上闭目凝神的夫君,沉吟略思,笑意温和,略带歉意走来,微微点头“郡主高雅清致,才学过人,今日一见,果是性平仁心,温婉可人,心中很是喜欢,看郡主如此细心诊脉,心中定是了然,有劳郡主开方,老身感激不尽”,说着欠身行礼。
“夫人不必如此,雪瑶受不起”雪瑶止住施夫人。走至桌前,不大工夫,起身将方子递给施夫人“服用三天后便可见效,夫人不必担心。静养虽可,只是万勿再牵动心伤,忌愁苦忧思,若无它事,雪瑶就告辞了”雪瑶淡淡说道,向床上静躺的人看了一眼“我很是好奇,是什么样的高人,下这样重的手,却又能恰好不毁及性命。”
路尘看着床上静躺不语的那位,明显是在请出谢客,微微叹气。雪瑶若是知道就是因冷面躺在床上的这位令自己这么多年被外祖憎恨冷待,心中该是何等的悲凉。
“夫人,施大人需静养清修,我们就先告辞了”路尘走过来,拉起雪瑶,见礼告辞。
看到夫君如此冷淡,施夫人也不便挽留,搭礼致谢陪同送出。
“按理来说,你是奉旨上门问诊,别说你有郡主之尊,就是一般太医上门,也不应如此慢待无礼”路尘看着雪瑶欲说又止的表情,便先开口,心中盘算着怎么能将这事圆缓下来,施玄灏与雪瑶来说,毕竟与他人不同,就算现在不便相认,日后说不定是要续父女情缘,毕竟,对雪瑶来说,他是这世上唯一与她有血缘亲情之人。
“我并非初次得见大学士,以往虽是颔首致礼,大学士面色和泽,令人亲近,且他为人谦谨温厚,礼数周全,何至于待你我如此冷淡,似乎不屑与交”雪瑶疑惑说道。
“大学士乃饱学之士,名满天下,不仅性情温厚,更是心系百姓,听闻大学士今日发病是陪圣驾欢送恒王殿下出征北燕,大军走后,大学士在城楼眺望感慨许久,想是不忿于举国之力,远伐征讨,将士功成,百姓流离,身为人臣,又不能违背圣意,这才牵出旧疾,你是奉圣命而来,只是伤病之中难免心力不济,恐不是大学士有意怠慢。”路尘洋洋洒洒言之凿凿道出,雪瑶未加揣摩,只听起来觉得很有道理。
“或许是吧,大学士病势缠绵几十年,旧疾难愈,若按我开的方子,喝上半年,应保近年无虞”。
屏退他人,施玄灏沉思半日“你有没有觉得雪瑶郡主的声音,有几分熟识”
“听起来似有相似,当年青芙大小姐多居于天鸩山,很少见到,话也不多,没有觉出什么”赵堩如实说道。
“听闻雪瑶郡主居天鸩山多年,一方山水养一方人,有几分相似也不足以怪,雪瑶郡主虽向来面带浅笑,盈盈有礼,可总觉得心地清冷,拒人以外,今日这等怠慢,想郡主再不会上门,此后,施府与雪谷仍无半丝关联。”
赵堩无语,施玄灏顿了顿又问道,“你清楚雪瑶郡主的身份吗?”
“郡主出生被弃,蒙颜夫人也就是当日乾佑山庄大小姐端木婉琪抱回抚养,五年后端木婉琪将嫁颜府,不便带其入京,托送至雪谷。恰逢当年我在雪谷修养,这个孩子医道悟性极高,却不得谷主欢心,处处冷待苛责,可能还是惜才难得,对她给予厚望,倾囊而授,想她承其衣钵。五年后,因随同宁王回京,偶遇当年宠冠六宫的俪贵妃,深得其心,故收为义女。当时颜夫人不忍其再回雪谷,想留京养育,可不知为何,还是被青木接回,只是后来直至成年,也未再入京。后又去往天鸩山,随在天鸩婆婆身边研习用毒之术。年前谷主过世,她入京探望颜夫人,在京中逗留至今”赵堩叹息一声“是个无父无母颠沛流离的可怜孩子”
施玄灏听完叹息摇头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