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好在最后青云直上的人选并不是葛家的那位九姑娘,虽然说看在章华太子妃,或者是为了给葛莲儿这位将军夫人一个体面的份儿上,葛艽儿最后也被封了个低位进宫吧。
但……
“还在烦心江南的事情吗?”将手中的汤盅放到一旁,薛止语走到沈子谟身后,一边替他按揉着太阳穴,一边问道。
“嗯。”
早在薛止语靠近的时候,沈子谟就已经放松身体,后靠在椅背上。这会儿闭着眼睛,四周的烛火照亮出他消瘦了许多的脸颊。
薛止语柔声跟他说了许多平平的趣事。
小家伙如今快半岁了,已经能在人的怀抱中歪坐一会儿,两只小手更是一刻不停的抓抓握握,便是不会说话,只在那咿咿呀呀的叫上两声,都能让人觉得什么烦恼都没了。
眼看着沈子谟面上的深情越来越温柔,薛止语停顿了一下,试探性地开口道:“父皇他……还是不准备上朝?”
是的,自打这次选秀尘埃落定之后,皇上就好像是又焕发了第二春似的,竟开始流连后宫。
唯一还让薛止语觉得庆幸的一点,大概也就是皇上这次偏宠的妃嫔,都已经是二十岁往上,而非像葛艽儿那种十四五岁的小姑娘?
拜托,这也一样的荒唐好不好。
隐约的,薛止语大概明白了为何上辈子沈青绍能早早登基了。
几乎是薛止语话音才落,沈子谟就已经敏感的看了过来。
双唇一抿,沈子谟嘴角露出了抹无奈的笑容:“我知道,我没事,你不需要这样小心翼翼的。只是父皇他……”
沈子谟也不知道该要怎么再说下去,在他两辈子的记忆中,他的父皇从来英武犀利,绝对是这世上最值得人仰望的存在。便是他后来有了争位的想法,但说到底,沈子谟也只不过是希望成为父皇的继承人而已。
摇摇头,沈子谟道:“父皇如今并不喜见到我,就算我拿了奏折前去请示,他也只是让王公公出来传话,说是让我自行裁定而已。”
“可是……”薛止语指出道:“惠郡王却能够见到父皇,不是吗?”
“嗯,他就是靠着进献那些所谓的长春丹,才让父皇同意把他给放出来的。”
不少帝王在年老之后,都喜食丹丸,无论是本朝,还是前朝,都并不新鲜。
那些医者道人为了迎合上位者,也没少研究这方面的事情,单只沈子谟就也知道不少这些保养的方子。
沈子谟自然知道薛止语这话是什么意思,先一步解释道:“不过那些丹药我也已经让人查验过了,确实只是普通的滋补方子,就算一日多吃上几粒,也不会有什么特殊的功效,于父皇的身体并无妨碍。”
忽闪着双眼,有些话,以薛止语的身份自然不好问出口,但她想沈子谟也是明白的:所以,如果不是丹丸有问题,皇上这是真想再给你生个小皇弟出来吗?
“咳咳……”
单手握拳抵在了唇边,就算沈子谟一开始是在装模做样,但在薛止语了然的目光下,也真是狼狈了起来。
好吧,薛止语对此的感受倒是还好,可她也不能不去顾忌沈子谟的感受,那到底是他的父皇。
“自从选秀的结果定了下来,母后便一直未曾露面。”薛止语没有说完的下半句是,如今唯一能够在这问题置喙的薛皇后选择闭口不言,然后就要这么等着让百官参奏?
沈子谟捏了捏眉心,“不会的,我相信父皇不会让局面走到这个地步。”
对于沈子谟的坚决态度,薛止语也早已有所预料,更何况,平心而论,她也觉得此事有些诡异。
虽然为了选秀一事,薛止语早已腹诽了皇上多时,但也明白皇上可还没到那种老糊涂的时候。
如今皇上罢朝,却依照规矩下旨任命沈子谟监国,显然没有要罢黜太子的打算。那于他们一家三口的处境而言,倒不如以不变应万变,免得画蛇添足,反做了多余的事情。
可很快,沈子谟的斩钉截铁,便被人推翻了。
即便薛止语身处东宫,都听说了前朝里百官请愿的事情。
只不过因为皇上这些日子里也并没有要独宠哪一位嫔妃的迹象,倒是让那些人想抓个讨伐的对象出来都没找到,就只能是一遍遍的请奏皇上临朝。
文死谏,武死战,差一点就要血溅当场的局势,在岏州水患的急报下才被岔了开来。
那之后的事情,就好像有一只大手在推动着所有人前进。
半夜突起的火光,薛止语带着人紧闭宫门,只知道听人说是惠郡王反了。
有些事情,明明以为漫长,可等结束了之后再看,却也才不过是一个晚上的时间而已。
圣上罢朝,江南水患,惠郡王沈子谂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剑指沈子谟这个监国太子。
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皇上竟会突然出现。
正所谓姜还是老的辣,皇上的强势出现,打破了惠郡王原本的一切谋划,更别提那整支军队的临时反水,表示他们从来都只是皇上的人,近乎把沈子谂给当场逼成了光杆司令。
薛止语听得连连庆幸不止,还好在皇上荒唐的这些日子里,他们未曾动过什么鬼心思,不然这时候从天上跌到地下的人,怕就不是沈子谂了。
沈子谂当朝被废除爵位,打入天牢,容后再审。
不过天家没有杀儿子的习惯,即便是谋逆大罪,只怕皇上最后也只不过是关沈子谂一辈子而已。
倒是废惠郡王妃在这里面所起的作用让薛止语吃惊。
早在当初的腊八家宴,邱嫔爆出废惠郡王妃之所以不能有孕,其实是被沈子谂母子出手所废,再之后齐平侯府却没有任何的反应,近乎所有人都明白了这废惠郡王妃就只是一枚弃子而已。
只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废惠郡王妃当时不曾发作,这一次却是她把最关键的证据递到了皇上手中。
薛止语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也听人说,齐平候当晚在见到废惠郡王妃出现之后,那目光差点是想要活吃了他自己的亲女儿。
可这一切,难道不是他自己咎由自取吗?
薛止语清楚,要不是废惠郡王妃自己站出来指证,就算这一次沈子谂他们的大业能成,但两家私底下也已经是早有默契,齐平候利用废惠郡王妃被下药一事,已是让沈子谂纸笔保证,说是会再重新迎娶他的另一个女儿,并且立邱家血脉的皇子为太子。
倒真是打着一卖女为荣的好算盘。
薛止语去看过废惠郡王妃一次,从前接触的时候,这位皇嫂甚少会给薛止语一个好态度,这会儿再见,倒是平静了许多。
当然,薛止语特地去见废惠郡王妃,不是为了满足她自己的好奇心,而是身负皇命。
“三皇嫂,母后说她可以作主,下旨让你与废惠郡王和离。”
“和离?”原本还目光放空,一直在看着天边飞鸟的废惠郡王妃,这才闻言回头,第一次把视线准确落在了薛止语脸上,笑了一下,问道:“为什么?”
“三皇嫂你还年轻……”
没让薛止语说完,废惠郡王妃就先摇了摇头,“不年轻了,我这个年纪,要是幸运的话,怕早就该做人祖母了。”
“我知道母后的意思,只是……”废惠郡王妃再次摇了摇头,“我已经不需要了。”
“我想不出我有什么和离的理由。你看,我的夫君、我的爹爹,全都是谋逆大罪。和离,还是不和离,以后我的日子还有差别吗?倒不如是就守在这里,至少我留在这里,外人就是想要指指点点,也进不来。”
“我十五出嫁,结果我的夫君却不想要让我生下他的孩子,而我的爹爹。”说到这里,废惠郡王妃笑了一下,“他更狠,他现在就已经等不及要让我给我妹妹腾地方了。”
“腾地方?怎么腾?是想要让他休了我,还是想要让人弄死我?你看,明明都是他的女儿,我怎么就变成了多余的那一个?”
“康怡郡主。”废惠郡王妃这会儿并没有再称呼薛止语为太子妃,只是道:“我很羡慕你。”
临到薛止语要走的时候,废惠郡王妃又叫住了她:“当时父皇问我可要什么赏赐,我现在想好了。”
“三皇嫂请说。”
废惠郡王妃又笑了一下,她今日好像特别的喜欢笑。
“我想下半辈子能有一个清净,反正我现在的状态已经可以说是有父相当于无父、有夫还不如无夫、子?就更是从来不曾存在过的奢望了。所以,我希望,即便是要被圈禁一辈子也没关系,罪妾只求没有任何人打扰。”
或许是怕薛止语听不明白,废惠郡王妃又强调了一遍:“罪妾只求不要与三皇子被关在一处。当然,想必……他也从来都不想要看到过我,从头到尾,从来都不……”
越低的声音,就随着这初凉的微风,打个转,就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