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这一段日子里，薛止语过得份外平静而又简单，没有往年时那么热闹，也没有往年时那么复杂，就好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所有人都在等待一样。
其它倒是也没有什么，只……
“都退下吧。”
刚刚参加完宫里的上元宴，回到府上换下了一身郡王妃的大礼服，薛止语扬手让众人离开，头也未回得自己一个人往内室走去。
骗子，说什么再也不会让她一个人，说什么会陪她过余生的每一个生辰，骗子，都是骗鬼的！
哦，差点忘了，她本质就是个鬼。
所以说，果然就是随便拿话诓她的吗？
“啊！”
薛止语正是想得愤恨，冷不丁被一条有力的臂膀揽住了腰身，吓得她直接叫出了声来。
可还不等她呼救，就先一步被人捂住了嘴巴，紧接着耳畔传来慰叹般的“止儿……”二字。
意识到身后站着的是谁，薛止语不管心情如何，整个人先就是放松了下来。
“王妃可有什么吩咐？”门外传来丫鬟询问的声音。
抬手掐了下沈子谟的手背，薛止语拉下他的手，扬声道：“无事，今夜不用再留人伺候。难得的上元，你们也都去管家那里领个花灯玩吧，小心火烛就是。”
“谢王妃赏赐。”
留心听到外面的声音渐渐远了，薛止语这才吐出口气。低头一看，却见那只碍眼的大手还揽在她腰间，一时没好气得推了开来。
“止儿……”
沈子谟眼巴巴跟在身后，再次把人拉回了怀里，只不过姿势变成了面对面而已。
“我好想你。”
双手禁锢在腰间，额头抵着额头，沈子谟半点不容她拒绝得望进那双最让他眷恋的眼中。
蛾眉微蹙，黑白分明的眸子都像是透着委屈。
近距离看去，只见那小扇子一般的羽睫忽闪一下，便有一颗颗的泪珠直直坠了下来，美得让人心惊。
“混蛋……”咬着下唇，薛止语双手泄愤般的一下下拽着沈子谟的衣服，“你混蛋……”
“都是我不好。”
沈子谟原只是想要逗逗她，谁知道会把人给惹哭了，一下子心疼得不行，粗手粗脚得帮她擦着眼泪。
谁知薛止语的皮肤实在娇嫩，他在边关粗糙了几个月的时间，手上那些硬茧蹭在她脸上之后，就跟小刀子似的，都还没有用力就已经是红了一片。
越擦越红，沈子谟越发手忙脚乱起来，都忘了一开始是想要说些什么了。
薛止语看着他这样，都不知道该是哭是笑，但抓着那只手，看着那上面斑驳的痕迹，泪水又重新模糊了视线。
“你个傻子……”
每每在对上薛止语的时候，沈子谟往日能言善辩的反应力就好像全部丧失，笨嘴拙舌得都不知道该要如何开口，只能够是再把人抱进了怀里，紧紧的抱着。
手一下下拍在薛止语背上，沈子谟憋了半天，也只是憋出俩字：“放心。”
薛止语真是被气到了破涕为笑。
“你偷偷摸摸的回来，难道就只是为了要跟我说这么一句话的吗？”
掌心虚撑在了沈子谟肩头，薛止语身子后仰，仔细打量着他的情况。
“信上说你是腹部受的伤？”空余的另一只手就悬放在了沈子谟腹前的位置，描摹半天还是不敢碰上去。顿了一下，薛止语干脆伸手去解他的腰带，“给我看看怎么样了。”
“止儿突然这么热情，还真是让为夫受宠若惊啊。”阻止了薛止语的下一步动作，沈子谟拉起她的两只手放在唇边一吻，意味深长道：“别急，我不会走的。”
“少胡说八道了。”
薛止语直接白了他一眼，心里半点旖旎也无。
“怎么能说是胡说八道呢？”
薛止语这厢百般顾忌着他的身体，沈子谟倒像是个没事人一般，说抱就抱，半点不在乎会不会压到了伤口。
薛止语就这么看着他在那里抑扬顿挫的胡搅蛮缠。
“人都说是小别胜新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兮……”
可怜得眨了眨眼睛，沈子谟继续卖惨。
“你好好算算，我们可都是隔了多少年岁未见，难道止儿都不该要补偿为夫一下吗？”
这还不算完，沈子谟甚至弯下腰，将下巴放在了薛止语肩膀上，偏过头，凑近了她的耳朵，不无委屈的哼哼着。
“我明明盼了那么久，才好不容易能够把你娶回来呢……”
薛止语都快要没脾气了，上辈子会以为这人是个温润如玉般的正人君子，绝对是她眼瞎！
抬手推了推：“你这人，我和你说正事呢……”
沈子谟向来喜爱看薛止语在分析局势时，那种智珠在握、熠熠生辉的样子，但……
“正事什么时候都可以说，这么久没见，止儿你真当都不想我吗？嗯？”
“想你？”
细白的指尖挑起了对方下巴，即便身量上，沈子谟比她要高了不少，但架不住如今是他自己非要弯腰赖着不起。故而如今他二人间的高度差，竟是诡异的颠倒了过来。
从下往上仰视着薛止语，沈子谟的目光越发暗沉着。
这个人，真是夺目到过分啊。
缓缓勾起一侧的嘴角，薛止语目光挑剔得在沈子谟面上转了一圈，开口道：“你以为你这样，就能把之前受伤的事情蒙混过去了吗？”
沈子谟这会儿的心思早往人生大事上飘去，哪里有留意薛止语都说了些什么，随口道：“止儿你别听那些人混说，什么重伤不重伤的，其实根本没有那么严重。”
薛止语面上的笑意更深了一些。
很好，这人不但骗她，还把她当成了个傻子。
“你莫不是忘了，你这次之所以可以侥幸赌赢，全因为我在京城为你分担了一半？”
这话一出，沈子谟的目光终于清明了一些。
“止儿，我……”
叹息一声，薛止语伸手捂住了他接下来的话语，摇摇头，转而笑容变得轻松了一些。
其实，他们之间，有些事情并不用说得多么明白。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要突然回来了吧？可需要我做什么吗？”
“如果我说，我只是为了回来陪你过生辰的，你可会生气？”
沈子谟伸出手，一个系了红绳的坠子从他指间落下。
“这是我第一次亲手猎下的雪狼的狼牙，当地人认为狼牙中蕴藏着神秘而强大的力量，戴在身上可以保佑平安。同时，狼也是最为忠贞的动物，穷其一生只会有一个伴侣，这也是我对你的承诺。”
看着那形状狰狞的獠牙，薛止语目光迟疑，看了又看，最后到底还是接了过来。
虽然说这东西的寓意很好吧，但作为一个娇生惯养的京城贵女，薛止语真心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一言难尽得对上沈子谟期待的目光，薛止语嘴唇微张，犹豫几次后开口道：“以后你还是少与武将呆在一起吧，真的，对不起你那张脸。”
面对着与想象中完全不一样的反应，沈子谟也是有些呆滞。
明明在边关那里，姑娘们若是能收到心上人送出的狼牙，是再值得炫耀不过的事情啊？好一个李方平，竟然敢骗他！
“你是要一会儿离开，还是可以等到明天早上？”见沈子谟还不能回神，薛止语先一步转移话题道。
真是的，不都说战争最能够使人成长，怎么这人走了一遭之后，却是变得越发呆了起来呢。
“哦。”
沈子谟点点头又摇摇头。
“不走了，要入京受赏的将士们有屠将军带着，大概还需七八日才会抵达京城。不过我的车队现如今已是到了城外，安排了他们明日一早进京直接回王府，我也不过就是想要提前一步来见见你而已。”
“你想要做什么？”说完，薛止语上下扫过一眼，挑眉道：“装病？”
“这怎么能说是装病呢。”沈子谟不赞同的说：“止儿你明明知道，我可是实打实受了伤。”
说着，沈子谟还装模做样的咳嗽了两声。
薛止语看着他，突然伸手抚上了他的面颊：“既然这样，为了表哥你的健康着想，表哥近来还是都不要到我房里休息了，稍后我会让人把前院收拾出来的。”
“唉？不，这有什么关系？”
他一个成亲不足月余便出征的人，好不容易回来就这么残忍的对待他？这样真的好吗？说好的崇拜英雄呢？说好的男儿本色受人爱戴呢？说好的小别胜新婚呢！
新婚？呵呵，做梦！
害她担惊受怕了这么多日，薛止语就算不生他的气，也还在生自己的气。
正好做戏做全套，薛止语不好折腾自己，自然就只好选择折腾沈子谟了。反正夫妻一体，伤在他身，疼在她身，挺好。
果然，在转日一早，随着一架甲胄护卫开路的马车，横冲直撞驶入煜郡王府大门，安静了已有十数日的京城，就好像是被一滴冷水滴进了油锅中，空气中都满是浮动的气息，炸了。
看着太医们在府上进进出出，薛止语眨眨眼，倒是好奇起了今日开朝之后，朝堂上又会有了怎样热烈的讨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