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不上什么好久不见，毕竟才不过是在四天之前，妾身还有当面和郡主请辞，回了娘家。”
许是因为今日上元，沐夫人身上的衣着也格外的喜庆，反衬得是一脸好气色。
“说得也是。”薛止语点点头，关切道：“那倒是不知，沐夫人娘家那边的事情，现今可是都有安排好了没有？”
“谢过郡主关心，妾身娘家的那些个事情，倒没什么打紧。只可惜，这好好的新春佳节，府上偏偏进了贼。这所丢之物……虽也说不上有多么的贵重，却最是心头所好。妾身也是没了办法，才不得不劳烦郡主，冒昧之处，还望郡主恕罪。”
说着，沐夫人双手交叠，虚搭在了侧腹的位置上，倾身向薛止语行礼致意。
“沐夫人言重了。”
一一抚过了自己身上衣服的褶皱，薛止语难得笑得温和。
“本郡主素来欣赏沐夫人的端庄大方，相交一场，若是能够帮到沐夫人一二，也算是本郡主与沐夫人的缘分了。”
“谢过郡主厚爱。”又见薛止语动作，沐夫人道：“事急从权，方才妾身擅自给郡主换了衣服，也不知道这身搭配，可合不合郡主的心意？”
“原来这是沐夫人选的？”薛止语挑眉，“怪不得呢，本郡主就说我那几个蠢笨的丫鬟，可从没有这般好的眼光。他日若有机会，定要让她们去向沐夫人讨教才是。”
“不敢担郡主谬赞。”
沐夫人复又行了一礼。
“郡主是个伶俐人，身边的丫鬟们日日跟在郡主的身边，耳濡目染，便是只能够学到郡主身上的一丝皮毛，就不知道要比妾身强上了多少。”
说着，一直跪坐在角落里的沐夫人，突然就是动了。
此间马车，不过就只是街面上最常见的那一种，自比不上薛止语往常所用的精细，就连内里的空间，也都是低窄不已。
这不，沐夫人双腿未动，不过是前倾了身子，手就已是摸上了薛止语的衣服。
一边低眉顺眼得替薛止语整理着，沐夫人一边开口道：“若不说郡主是一个聪慧的呢。至少，如果不是妾身亲手替郡主换过衣服，妾身原都不知道，郡主您随便一套衣裙里面，竟会藏有那么多的门道。托郡主的福，妾身倒得了不少的好东西，倒要谢过郡主的赏赐了。”
动作间，那微凉的指尖，时不时得擦过了薛止语的皮肤，引起一小片的战栗。
“不过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未想倒入了沐夫人的眼？若早知道的话，倒是该让人先给沐夫人送上一些了。”
“听郡主这样说，妾身也是难免觉得遗憾了。当然，郡主原先的那些赏赐，妾身也不是不喜欢。毕竟能被郡主看上眼，而赏下的物件，自然件件不是凡品。”
收回了频频流连在薛止语颈间的双手，沐夫人整个人又是向后坐了回去。
“可若早知道郡主您聪慧至此的话，那妾身不也就是不至于会在您的面前做了那许多的蠢事，倒是叫郡主见笑了。”
调皮的眨了下眼睛，就好像她是正跟薛止语分享什么私底下的小秘密一般，早已有了皱纹的脸上，因为这一动作，竟显出了几分少女的俏丽之感。
“怎么会呢？”
薛止语双肩向后微动，整个人就好像是突然放松了下来一般。
“若是沐夫人也会做蠢事的话，那想来，本郡主现今也就是不会在这里了。”
摇摇头，薛止语再开口时的语气亦颇是感慨。
“应该说，这做了蠢事的人是本郡主才对。竟都忘了强龙难雅地头蛇的道理。大概，那一日本郡主在厢房里面所说得话，沐夫人早已经是知道了个一清二楚的吧？”
“郡主委实是高看妾身了。妾身何德何能，哪里就能把人给安插到了煜郡王爷的身边。”
笑笑，沐夫人的语速依然不疾不徐。
“只不过，许是这拜的佛多，自有了佛祖庇佑。因着妾身年年来此，倒是与这里负责斋菜的小沙弥，也多了两分香火情。可便是妾身一早知道了郡主所言，也还是直等到了家中生变，才明白过来郡主之意。所以说，可不还是妾身自己蠢笨嘛。”
停顿了一下，见薛止语并没有接话，沐夫人终还是忍不住自己的那点好奇。
“妾身见郡主醒来了这么久，好像半点都不曾紧张？也根本没有问过妾身是准备把郡主带去哪里？郡主这般的好定力，实在是叫妾身佩服。想当年妾身如郡主这般年纪的时候，可实在是……”
摇摇头。
“说来都是让人笑话。”
“沐夫人这话可就说错了，本郡主并非是什么好定力。本郡主，呵……”
薛止语自己就先是忍不住得笑出了声来。
“本郡主也不过是有自知之明而已。像本郡主这般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难道说，沐夫人还以为本郡主会身怀什么绝世之武功，能够反制住沐夫人如此一位成年妇人，然后再是跳车逃跑去不成？”
肩头抵在身后的车壁上，薛止语看上去越发懒散了起来。
“本郡主生来，过得便是养尊处优的日子，根本做不来那等粗活。本郡主啊，可是就只能等着别人来搭救才行。所以……”
薛止语笑得随意。
“沐夫人你大可以放松一下。现如今便是你主动放了本郡主离开，本郡主可都是还要嫌弃那路途遥远，没有代步的物件，会走得本郡主脚疼。”
神情微妙的看着薛止语，沐夫人沉了会儿才是开口道：“郡主果然风趣。”
抬了抬眼皮，薛止语此时的样子与其说是懒散，倒不如说是已经有些无赖了。
“本郡主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
心底莫名其妙有了种要被人赖上的错觉，沐夫人忙是阻止自己再想下去了。
而这边沐夫人没有再说话，薛止语自然也就是没有要主动开口的打算，一时间，耳边就只剩下了车轮转动的声音。
听上去，是越走越荒凉了？
不然的话，不说薛止语之前睡了多久，就只她们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那也该能够听见人声了才对。
“妾身尚一事不明，还望康怡郡主能够不吝赐教。”
没过上多久的时间，倒又是沐夫人这边先忍不住的开口了。
遇上这么个淡定的绑架对象，想来沐夫人她们原先也是闻所未闻了。
方还想着要不要再闭目养神会儿的薛止语，只好重新睁开了眼睛。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说得好听，现在人家还会叫她一声郡主，可是这连半夜掳劫的事情都已经是做得出来了，薛止语可不觉得对方还会对她的身份有什么忌惮。
万一再要是刺激得过了头，她岂不是得不偿失？
别的不怕，就算是犯人们全都跑了，薛止语都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但她可是绝对不想吃半点苦头的。
“沐夫人请讲。”
“妾身只是不明白，妾身到底是哪里露了马脚？思来想去，妾身还是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地方，会让郡主怀疑到妾身的身上，还望郡主能够为妾身解惑一二。”
薛止语并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下意识的歪了歪头，就那么看了沐夫人一会儿的时间。
“怎么，郡主何故这般看着妾身？可是妾身今日的妆容有何不妥？”
“并不是。”
薛止语摇摇头，倒是先夸了她一句。
“沐夫人的妆容，向来都是极为得体的。可以说，自打本郡主离开京城之后，还未见过哪一位官家夫人，有沐夫人这般精细雅致的。”
女人嘛，就没有哪一个不喜欢别人夸赞她的，沐夫人也不例外。
“一直未曾问过沐夫人的芳龄，不知……”
沐夫人好似倒是不像旁的女子那般会介意自己的年龄，听了薛止语这话，毫不扭捏的说道：“妾身是二月里的生辰，待到下月，便是已满四十岁了。”
薛止语适时做出了惊叹的表情。
“沐夫人实在是保养得宜，半点都看不出来是已经有了四十岁的年纪，若是你让本郡主猜测的话，怕都是还要以为沐夫人如今也不过才是三十岁出头而已。”
沐夫人回以笑容，虽然知道这位康怡郡主是个识时务的，大抵是不会随便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但也是不明白她方才的问题，与她的年纪，又会有什么关系。
“我是说真的。”薛止语的表情诚恳极了，再次道：“沐夫人，你看起来真的是半点都不像一个四十岁的人。更加……”
薛止语笑了。
“不像是一个，会能够有那么大岁数的，儿子，的人。”
在说到“儿子”两字的时候，薛止语的声音突然变轻，就好像那只是她自己含在口中的自言自语一般。
可此时狭小的车厢之中，根本就只有她们两个人在，这般靠近的距离，让沐夫人一样是十分清楚得听见了薛止语的呢喃。
面上一僵，沐夫人的表情，第一次在薛止语面前有了变化。
“郡主所言……妾身怎么听不明白了？”
但沐夫人不愧是能够把沈子谟他们都玩得团团转的沐夫人，不过是一个眨眼的时间，就已经是重新调整好了自己面上的表情。
若不是薛止语一直在盯着她看，怕都是会忽略掉那点细微的变化。
“妾身嫁给老爷二十多年，膝下也就只有生过三个女儿。还是幸得老爷不嫌，才没有休弃妾身，但未能为老爷延续香火，一直都是妾身此生最大的遗憾。郡主……郡主又是何必要在这种时候，来故意揭妾身的伤疤呢。”
看着沐夫人垂首拭泪的模样，薛止语突然有种自己才是恶徒的感觉。
哦，能够让一个被绑之人，在绑匪的面前，产生这种感觉，大概也是不得不夸赞一句厉害了。
“那可真就是本郡主的不是了。”
薛止语没什么诚意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
谢谢，屋檐下的低头，不代表薛止语就会选择去委屈了自己。
“只不过，看沐夫人的面相，倒是不像一生无子之人。”
“妾身竟是不知康怡郡主还会看相。”
沐夫人抬起了头来，那脸上哪里看得见半点泪痕，这般作态的功力，也怪不得她能够潜伏这么久的时间了。
毕竟，谁又是会去随便怀疑这么样的一个可人儿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