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子,你别怕,多大点事,这病啊慢慢养着,早晚都能好,放心啊。大不了,大不了咱们截肢。”孙桂花越说越离谱,越说越带劲儿,滔滔不绝,全然不顾强子已经黑成炭的脸和身后,散发着冷气的玉琴。
“她二姆,说够了没有?!”玉琴带着怒气的声音冷不丁从身后传来,吓得孙桂花一个哆嗦。
“哎呀,她婶子回来啊。我,我来看看强子。”
“对了,那没啥事我先走了。”孙桂花也顾不得来找玉琴有事,慌慌张张的逃离。或许根本没什么事儿,就是找个由头来打探打探强子的情况。
玉琴安慰强子的这会儿功夫,孙桂花已经小跑进了老大家里。
老大张兆瑞不在家,只有他媳妇张秀香在院子里忙着喂猪。
“大嫂,大嫂,我刚刚去老三家里了。”
张秀香是个心思深沉的,心里跟明镜似的,自然知道孙桂花干嘛去了,但是面上却不动半分声色,“去老三家里有什么好稀奇的,咱又不是没去过。”
“我看到强子了,你猜怎么着?”孙桂花故意故作玄虚,想吸引张秀香主动问她。
“不是找了个神医,好得差不多了吗?”张秀香一大桶猪食倒下去,全然没有半分兴趣。
贴到一个冷屁股上。心理不知道好奇成啥样,还要装!
孙桂花瘪了瘪嘴,肚子里骂了一句“装蒜”,吹了吹门槛上的灰,自己坐了下去。
“我跟你说啊,这个强子的病根本就没好。”
“我今天见着了,那个脸色啊,甭提多难看了,蜡黄蜡黄的,诶,就跟,就跟那个抽大烟似的。”
“哎,可惜了。你说眼看着咱们老周家就要飞出个大学生了,怎么就黄了呢?”
这两家,不像玉琴,两男两女,儿女双全。张秀香没儿子,只生了四个闺女。但是孙桂花有啊,虽然就一个儿子,在这个重男轻女传统的周家里,也足够她好好嘲笑张秀香一番了。这张秀香也就仗着自己是大嫂,端着个架子,背地里谁不说她是个下不出蛋的呢。
桂花家里这个,只比强子小两岁,没考上高中,早早妓女出去打工了。这强子越争气,桂花心里就越不舒服,她是巴不得强子好不了,最好错过明年的高考。省得她儿子事事都落于人后。
孙桂花这点小心思,张秀香看的明明白白。心里冷哼一声,嘴上却还是说着关心的话。
“哦?真没好?真可怜这孩子了。”
这俩人本来是互相看不上。但是俗话说得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自从分了家,玉琴两口子舍得下力气,小日子是越过越好。四个孩子也争气,学习是个顶个的好,他们看在眼里,怎么能不眼红。
初西村落后,教育的发展更落后,多少年没有出过一个大学生了。强子要是考上了,他们一家还不得出尽了风头。
“咳咳,他二婶来啦?”见张兆瑞回来,两个女人一同收了声,女人们之间攀比攀比,有点小动作也就算了,可不能让男人知道了。张家的男人,就算平时有点摩擦,骨子里也都是传统的家族观念。这种不利于大家族团结、影响和睦的事情,让男人知道了,少不了一顿数落。
“诶,大哥回来了。”桂花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大哥,我先回了,他爹也快回来了。”
在孙桂花的传播下,整个初西村都知道,兆丰家的大小子这腿是好不了了。这话传到玉琴耳朵里,气得她是火冒三丈,又不能去找人算账,只能在厨房里把锅碗瓢盆摔得啪啪响。单纯外人讲一讲也就算了。不知道怎么就让孙桂花这个破嘴说上了,强子的腿刚好了没几天,又开始恶化。
眼看日子一点点好起来了,这又遇上这么档子事,你说能不糟心么。
兆丰塑料袋里最后一点烟丝倒出来,在掌心攒一攒,小心翼翼地倒进烟斗里,唯恐洒了一点点。狠狠地吸一口,然后缓缓地呼出一个大烟圈。
兆丰眯着眼睛,不知道是在享受还是在沉思,只知透过烟雾看到这张被岁月刀削斧刻的脸上,布满了愁容。
“咱家现在还有钱么?”兆丰再狠狠地吸一口,直到把自己憋出咳嗽声来。孩子们睡得睡,在别屋的在别屋,住校的住校,这屋子里只有两个人,显然这话兆丰是对玉琴说的。
玉琴心里盘算了一下,这几个月交学费、给强子治病,家里不多的积蓄花得差不多了,没上下几个了。
第二天,满天的大雪。白茫茫一片,连路都看不太清楚。兆丰大早上起来,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严实实,兜里揣着玉琴给的二十块钱,一脚踩上自行车,迈进大雪里。穿得再严实,在凛冽的北风面前也脆弱的不堪一击。尤其是一双扶着车把手的手,冻得几乎失去知觉。
跳下自行车,扔在供销社旁边,兆丰搓着冻僵的手就冲了进去。
一边搓着,还不断地哈气,企图让麻木的手指尽快回暖。
那个年代,钱瓷实,能买好多东西。两瓶罐头,几条饼干,还有一条烟。兆丰心满意足的拎上东西又一脚踏进寒风里。
诶?车呢?刚刚明明扔在这了呀?
自行车倒在地上砸出来的痕迹还在,可是周围全然不见自行车的影子。四下找了良久,兆丰终于认识到,是有人趁着他进去买东西这会儿,把自行车偷走了。
新买的自行车啊,还没舍得骑上几回,就这样便宜了小贼。兆丰一口闷气卡在喉咙,发也发不出,只能干生闷气。气自己不小心,也气那贼人太猖狂。
车丢了,到底还有两条腿,日子得过下去,这东西买了也得送出去。
兆丰深一脚浅一脚的,顶着寒风,一步一步的朝着侯大夫那里走去。
侯大夫的小诊所,其实就是他家的房子匀出了一间,对外开放,作为诊所使用。里面就是他们一家睡觉的地儿。掀开门口的挡风帘,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屋里的小炉子,炭火正旺,烧得火红火红。侯大夫靠在炕里面,眯着个眼,见到兆丰手里还拿着东西,立马坐正了起来,“哟,兆丰啊,这么大的雪,你咋来了?快上炕暖和暖和。”说着就给兆丰腾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