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夏天,张家还发生了一件大事。
兆丰这个大队长位置,易主了。强子病时,兆丰心思不在队上,耽误了不少事,乡亲们早就心生不满了。这不,开春大选,兆丰这个队长就掉了。
按照初西村的惯例,新官上任都要在全村面前亮个相,给大家讲几句,说一说未来展望,给自己立立官威。兆丰蹲在人群后面,看着张立国在前面侃侃而谈。
“乡亲们放心,我张立国一定先大家后小家,绝不会因为自己的事儿,耽误大家的事。”
“好好好。”周围一片叫好声和鼓掌声。
蹲在后面的兆丰感觉周围的人齐刷刷的把眼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张立国这番话,摆明了是在嘲讽他。兆丰脸上顿时觉得挂不住了。站起身,顾不得活动活动蹲麻的腿,低着头穿过人群就往外走。
“爹,爹,我妈让你快回去。”今天是周末,放假的虎子,挤过拥挤的人群,跑到兆丰面前,拉起人就往外跑。
“怎么了这是?”虎子跑得急,兆丰担心是家里出了啥事,心下一紧。
“成伯,成伯他不行了。”
什么?成大哥不行了?兆丰脑子顿时一片空白,直到虎子喊了几声才回过神来。
“快虎子,快走。”
兆丰拖着虎子,一路飞奔,刚刚走到王达成家里,还没进门就听见屋里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孩子他爹,你怎么这么狠的心啊,留下我和儿子可怎么活啊?你醒醒啊。”
成嫂呼天喊地的哭声传来,隐隐约约还能听到玉琴的劝慰声。兆丰终究是来晚了一步。
王达成父母去世得早,也没有兄弟姐妹,就留下孤儿寡母。丧事还是兆丰帮忙操持的。
“唉,你说这好好的人,怎么说么就没了。”忙活了几天,一直把他成哥送出了殡,兆丰小两口才坐下来感叹一番。做了这么多年的邻居,两家一直互相帮衬着,说胜似亲兄弟也不为过,这好好的人突然没了,兆丰两口子怎么想都觉得不得劲儿。
“谁说不是呢!成哥也就比你大个四五岁,说是啥血管上的毛病。这成嫂和刚子以后可怎么过啊。”
“成哥在时,没少帮衬咱家,以后你多往成嫂那里跑跑,能帮咱就尽量帮一把。”兆丰道。
玉琴点点头,就算男人不说,她也打算这么做。做人不能没良心。以前受了人家的恩惠,现在人家有需要就得帮一把。
这个夏天,对于初西村的人民来说,和往年一样炙热,没有啥不同,但是对于张家来说,还是发生了些许波澜。
被寄予厚望的长子辍学,张家第一个大学生夭折,但所幸二丫头丽霞争气考上了大学;至于三丫头彩云,从小就不是个读书的材料,没考上高中也在意料之中。
初西村落后,大学生少见,女大学生更少见。没少人劝兆丰,别让姑娘念了,早点找个好人家嫁了比啥都强。姑娘读那么多书没啥用。
这样的论调听得多了,兆丰心中窝火,又遇见一个这样说的,兆丰冲着人家就去了,“我自己的姑娘,我自己供着,管你们什么事!我就是砸锅卖铁也得把孩子供出去。”
“你这个人,我不是为你好么?”
“赶紧走赶紧走!”兆丰挥着手里的锄头,一气儿把人赶出去老远。
“什么东西!自己的孩子考不上,就来嚯嚯别人的孩子。“”兆丰骂骂咧咧的往家走。他最近脾气是不怎么好,主要还是让丽霞的学费愁的。
但是能怎么办,孩子苦读了这么多年,总不能因为凑不够钱断送了孩子的前程吧。
张家这顿饭吃的颇为压抑。兆丰不说话,黑着脸吃饭,几个孩子看他脸色不霁,也不敢说话。强子走了,霞儿就是家里的老大了,她知道爹为啥事愁,尽管心里一百个不甘心,一百个不情愿,还是看了这个口,“爹,我想好了,我不上了。我去找大哥,打工供弟弟,弟弟这么聪明,一定可以给咱家争光的!”
啪!
兆丰把手里的筷子狠狠地拍在桌子上,吓得几个孩子心里咯噔一下。
“你这几天带霞儿上趟集,买几身新衣服,出门穿得太寒酸招人笑话。”兆丰这话是对玉琴说的,说完便丢身离开了。
兆丰是个好面子的人,但是为了孩子的将来,面子什么的,都可以不要。
这几日,兆丰是求爷爷告奶奶,凡是能搭上话,家里稍微富裕一些的,都被兆丰借了个遍。但是这些钱,将将凑够学费,生活费咋办?总不能让孩子吃不饱饭吧。
就在兆丰愁眉莫展的时候,突然收到了一笔邮局寄款,还没留姓名。
兆丰坐在煤油灯下,把放钱的信封,里里外外前前后后看了好几遍。
“别看了,除了强子,没人给咱寄钱。”玉琴实在看不下去了,出言道。
兆丰白了她一眼,将信封放下,“我当然知道是强子。你说这个臭小子,心里还有没有这个家,一走就是一年,也不回来看看。”
“强子要是心里没这个家,会月月给你寄钱,知足吧你。”其实兆丰就是想儿子了,不过嘴硬,别别扭扭也说不出口,只能拉着玉琴瞎聊。
“是有人敲门吧?”玉琴转了转坐麻的身子,侧耳仔细听着,好像门外有动静。
“我去看看。”
确实是有人敲门,并且来人是两个人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的贵客。
虎子的班主任——汤老师。
汤老师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女人,念过书有文化,嫁到初西村就当了村里小学的老师。按着她男人的辈分,还要叫兆丰夫妻俩一声三叔和三婶。
有文化的人走到哪里都受人尊敬。
玉琴连忙把炕上的簸箕收了收,拿了炕边的抹布,仔仔细细抹了抹灰,才让老师坐下,生怕人家嫌弃。
“汤老师,这么晚,您怎么来了,快请坐请坐。”
“是我们家虎子在学校犯什么事了吗?”从看到汤老师那一刻,玉琴心里就不安,虎子从小就能惹事,不是今天和这个打架,就是明天和那个打架,没个消停的时候。
“不是不是。”汤老师连忙安抚,说明自己的来意。
“诶,三叔,三婶,乡里乡亲的,甭客气。”汤老师自己寻了个地方坐下,“虎子没犯事,我来是有事儿和你们商量。”
“虎子这孩子聪明,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尤其是这次考试,老师特意出了几道超纲的题,没想到虎子啊,一个不剩的全做对了。这不开学就要上五年级了吗?我寻思着,想让虎子跳个级,直接到镇上上初中。想来问问您两口子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