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的时候,入眼只剩满目荒凉。
我们依旧还在方才停留的地方,只是先前还是一片和乐融融景象的无泪城,现在俨然已是一片废墟,之前入城所见到的所有美好景象皆已消失,那些奇怪的人亦已经不见。
地上没有尸身,也没有血水。
陆西棠背对着我站着,而我身上披着他的外袍。
“醒了怎么不说话?”陆西棠并未转身,但语气中却莫名地有一种疏离感。
“陆西棠,你告诉我真相吧。”我脱下他的外袍走到他跟前定定地望住他。陆西棠的脸这样好看,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也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倨傲。
陆西棠嘴角扯起一个玩世不恭又略带嘲讽的笑意,他眉梢微扬,讥诮地看着我:“哦?你要什么真相?”
“真相?哈哈,你不敢告诉她么?你是不是害怕如当年一般……”
我还未说话,便听得一个几近癫狂的声音,而这声音分明……分明就是黛鸢!
我寻着声音响起的方向望去,这才注意到距离陆西棠不远处的地上,蜷缩着一个熟悉的女人——正是黛鸢!
只是这时的黛鸢浑身血痕,发髻散乱,早已不是先前那般光鲜亮丽美貌无双的模样,她现在的样子,可称得上狼狈不堪!
“黛鸢……”陆西棠未曾看黛鸢一眼,只冷冷地道:“血机山的秘密,你还想知道吗?”
“你!”
“我耐心有限。”
“如果我拒绝呢?”
“你不妨试试。”
“陆西棠!”
“你还不够资格连名带姓叫我!”
……
我听着陆西棠与黛鸢你一言我一语说着我听不懂的话,心里觉得好荒唐。
“陆西棠,你真当我愚笨至此么?”实在忍不住,我朝着陆西棠开口。
“难道不是么?”陆西棠永远气死人不偿命。
“我……”我竟在刹那间无言以对。
“朱姑娘,你要不要听我给你讲个故事?”我还没有想好反击陆西棠的话,黛鸢已经带着神秘莫测的笑意缓缓立起身子朝我走来。
陆西棠闪身挡在我与黛鸢之间。
“哈哈……”黛鸢恢复了一些城主的神采,对着陆西棠优雅无双地道:“陆阁主,何必如此紧张?黛鸢一介小小女子,又能对朱姑娘怎样?何况……”黛鸢的目光越过陆西棠看向我,意味深长地道:“朱姑娘魔琴在手,我又怎会是她的敌手?”
“倒也是!”陆西棠冷笑着朝黛鸢道:“你若敢伤她分毫,我便叫你整个无泪城陪葬。”
我愣了。我实在没有料到,三两银子卖了我的陆西棠,竟然会说出如此话语。我在他心里这般重要么?我看着陆西棠冷冽而俊美的脸,这个男子,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许是察觉了我的目光,陆西棠不太自然地回转过身,只留下淡淡一句:“不必多想,我不过是需要你帮忙找回那个人而已。”
我:“……”
心中的涟漪一扫而空,不错,我何必多想,我与陆西棠之间,本来便也只是一桩交易而已。
但为何我心中老大不痛快?
黛鸢径直立定身子,宽大的水袖凭空一挥,地上便多了一幅石桌凳,桌上放着泡好的茶水。
黛鸢优雅地坐下,并朝着陆西棠和我做了个请势。
为何这些日子老有人要讲故事给我听!
先是柳水心,现在又来个黛鸢,我长得很像一个合格的听众吗?
陆西棠不客气地拉着我走到黛鸢对面坐下。
“陆阁主说得没错,朱姑娘,若你的琴真是魔琴,我可以助你解开它的封印,但在那之前,我需你应我一个条件。”黛鸢动作极为轻柔地为我斟了一杯茶递到我面前,我正想抬手去接陆西棠已早先一步接了过去。
黛鸢对此不置可否,只意味深长地看着陆西棠,道:“陆阁主,你不觉得自己有些草木皆兵么?”
陆西棠冷哼一声,不答她话。
“什么条件?”我问。
“若你的琴真乃魔琴,我助你解开它的封印之后,你得借助琴的力量,让我见一个人。”黛鸢说这个条件的时候,神情变得异常温柔,就像已经见到了她所说的那个人一般。
“我如何能帮你?”
“这个你不必管,到时自知。”
“好。”
听到我肯定的回答,黛鸢诧异地看着我,道:“我以为你会拒绝的。”
我也诧异道:“为何这般认为?”
黛鸢笑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你像极我一位故人的女儿,你跟那孩子长得真像啊!不过性子却是全然不同的!”
这下我不知该怎么答了。黛鸢说了两次我像她故人的孩子,却决口不提那位故人是谁,让我怎么答呢?
我心下黯然,索性趴在桌子上,不想说话,累。
“朱姑娘不必伤怀,或许我接下来我讲的故事,能为你解一些迷惑也未定……”黛鸢不紧不慢地自斟自饮,语声温柔,满怀情意。
黛鸢的故事,跟无泪城有关。
故事,在黛鸢委婉动听却带着无限感伤的声音中开始。
“我本无泪城中一株自在的玉兰树,修行百年,终得人身,成了一个潇洒的玉兰小妖。”黛鸢说到这里停下来像是陷到了回忆里:“若是当年没有遇见他,我这一生,不知该如何恣意快活?”
这世上,似乎只要有生命存在的地方,便会有情的产生。
我说为何黛鸢想来该是高龄但看上去却如此貌美,原因竟是此般。
也难怪无泪城中种满了白玉兰。
黛鸢的故事,跟爱情有关。
“遇见他那年,我八百岁,八百岁,是玉兰树最好的年纪。”黛鸢漂亮的眼睛眯起来,长长的睫毛像一柄扇子,此时如此狼狈的她还这么好看,那正当最好年纪的她呢?我想象不到,当年的她,该是怎样颠倒众生?
黛鸢八百岁的时候还不叫黛鸢,那个时候她无名无姓,吸天地精华,与日月为伴,自从四百岁得人身,便将自身生长之地方圆百里归为自己的地盘,闲来无事,便以成日作弄那些还未修成人形的花草树木鸟兽虫鱼取乐。
时光悠悠,岁月漫漫,转眼又是百年。
小玉兰精六百岁的时候,偶有一日觉得闲的发慌,便第一次拼尽全力御风飞行,离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或许也是上天安排,小玉兰精这一走,便改变了自己的命格。
有的事,也许真的就是命中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