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坤还是让驰间送周宁西回北京。
整整开了两天,路上周宁西没说一句话。
驰间好几次欲言又止,直到最后周有北把周宁西接走,他都没说上一句话。
等到他开车回去的时候,上上下下都乱了。
其实能猜到结果,本来周宁西放走了他们,老定挨了一枪就够某些人口吐莲花了。
周宁西也回北京了,叶坤面对的质疑更大。
老定已经准备单干了,叶坤至今没有明确的态度。
总之就是乱,非常乱。
老定私下里聚集了人手,撂了狠话,说不管怎么样这个墓都得再开一次,大家都知道干这行是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一年,自觉的都往老定身边凑。
其实叶坤知道,怎么说呢,大家七嘴八舌的,动静真不小。
他没应允,也没反驳。
但是在老定看来,这就叫默许。
他筹谋了一段日子了,走到这里,再无法回头。
周有北看到周宁西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蒙的。
他确实没想到叶坤能放她回来。
更没想到,短短几天,就被折腾成这个样子。
时宜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周宁西,双目无神,失魂落魄。
她印象中周宁西是那个年纪不大,但总是打扮得很漂亮的小姑娘,眉眼精致,高冷又妩媚。
周有北联系了私人心理医生,周宁西就这么在椅子上坐着,安安静静的,像个瓷娃娃。
周崇山赶到医院,看到周宁西,七十岁的老人,当时一行清泪就下来了。
“我们家西西,受苦了。”
“以后就不要乱跑了,就在爷爷跟前,没有人敢欺负你的。”
周有北说:“没事没事,回来了就好,慢慢来,会越来越好的。”
不知道是在安慰谁。
时宜偷偷跟护士拿了假条,出去买了一条狗。
黄色的边牧,取名字叫不苦。
把狗送给周宁西的那天,还没说完,她自己都有点先搂不住。
不苦。
不苦。
不苦。
每天多念几遍,会不会觉得也没有那么难受?
其实认认真真的说起来,他们这些人,想要揭开真相的这些人,又有哪一个,真正过得好呢。
但即便是这样,还是要好好生活,背负着别人的期待,千万不能放弃自己啊。
周有北这两天忙的焦头烂额,周宁西那边要随时保持联系,时宜手也没有完全康复,还要跟周崇山斗智斗勇。
周崇山想好了,他年纪也大了,拼了这么多年,配得上荣野相当,也算给孩子们留了点发挥的空间。
誉周资源也需要下一个接班人了。
但是偏偏周有北跟他杠上了,说什么都不愿意去公司。管理层也好,基层也罢,他条件放的再低,他都是一句没得商量。
差点一口老血给他气的当场吐出来。
周有北也是有理由的,当时因为之前的资源图件和地质图无意丢失,被停职,他想想自己反正也干不长,又有跟时宜搭伙去甘孜的打算,索性就直接办了离职手续。他这要是去了誉周资源,难免会有闲言碎语。
他志不在此,也没指着啃老人们打下来的江山保自己一生优渥。
硬是跟周老头僵了很长时间,才勉强没跟他断绝关系。
七收八捡,又拉了几个发小,自己办了个户外运动俱乐部。
生意一般,他要求不高,刚开始嘛,不亏本就行。
时宜在医院两个月一点没闲下来。
她跟时风认真聊过了,说准备转行。时风巴不得她早点干正事儿,当然是双手赞同。
算是遂了他的愿。
可是从头到尾,他没有问过一句,为什么。
时宜也无所谓,正好她没想好理由,他不问倒是省事儿了。
时宜自己找了个前辈,汪洋,不太出名的音乐人,先跟着人家打打下手。
时风问过两次,说要是不行就换,他可以帮忙找。
时宜插科打诨绕过去了这一茬儿,说还行,慢慢来吧。
周有北在这方面倒是没再逼她,只要入门了,好好干,总有出来的那一天。
时宜的手也慢慢的在痊愈,没有之前那么灵活,可能是心理作用,她总觉得整个左臂都是僵硬的。
日子慢慢过,对于甘孜的那件事,每个人都不再提起,但也都是默默关注。
那次之后,所有人都觉得,可能代价太大,远远超出了自己所能承受的范围。
但还是人托人,死死盯着。
汪洋是一个年纪有点大的老头,第一次见他,他坐在窗前喝茶。偏僻不起眼的四合院,只有他一个人。
时宜接过他递过来的茶,突然就想起了魏长生。
如果没有那件事,他应该也快要退休了,在家里喝喝茶,溜溜鸟,好不悠闲。
汪洋脾气不太好,脸上总是没什么笑容。要求她每个星期要有三个整天过来他这里,有时候练练声乐,有时候弹琴,他没有任何教学计划,随性的很,基本都是临时决定当天到底要做什么。
时宜哭笑不得,感觉自己搁他这儿什么都干过,钓鱼,喝茶,练书法,做木工,这哪是拜师学艺来了,这分明是体验生活来了。
汪洋其实也是这样想的,先带着她体验生活。
他其实挺喜欢这个小姑娘。自己在行内隐退多年,作品也不算高产,她倒像是认准了一样找上他。第一次见面,她不卑不亢,说话不咋呼不逾矩,大多数时候不太讲话。很久没见过这样的了,她坐的住,不会觉得没有事情可以做所以就不得安生。
他也知道她爸爸是时风,多多少少也算是受了点熏陶,底子也够扎实。
她有才华和好嗓子都不奇怪。关键是那种沉稳安静的气质哪里像二十四岁,简直像是游离在人间之外。这也是汪洋愿意顶着压力收下她的原因。
但是他也想过,这样的身份,有时候不是个好事。类似的他见过不少,毕竟身在这个圈子里,该看到的事情总不能捂着眼睛拒绝。说实话,大多数都不太理想。
她是要出名的,凭什么她都该有一席之地。
但是一旦到了那样的地步,必然要在万众瞩目下承受不少在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比较,听众们会自觉或不自觉的想要努力地从她的唱腔中分辨出时风的声线,想要通过她的创作中嗅出时风的才华。他不确定,真到了那个时候,她能不能受的住压力,主动拥抱面对恐惧。
小姑娘什么都不说,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看她一眼,就能看到她的疏离,清冷,迷茫,坚定。
其实现在这种师生关系都很淡薄了,毕竟是拿钱办事。他也教出过那种见了面自动屏蔽他的白眼狼,所以早就习惯止于表面的关系稳定,而不探求更深层次的情感需求。
但是时宜不是,她总是提前到,进门前会敲门,家里的东西从来不乱碰,猫猫狗狗都是得到他的允许才会动作很小的摸一下,恭恭敬敬的叫他老师,逢年过节会准备小礼物。
他是真挺喜欢这孩子的性格。
但是他不急着教,慢慢吊着她。这孩子性子冷淡,他想让她先迈出那一步。而不是被他牵引着去完成一个又一个俗套的任务和步骤。
时宜真没忍住,还是去找他了。
她看见汪洋一个人冷冷清清的干自己的事儿心里就不好受,总觉得他一转身一抬头都是魏长生的影子。
但是他脾气不好,天天臭着一张脸,时宜也不敢闲着没事找骂。
终于让她逮到了机会,她陪周宁西去了趟寺庙,回来就来了灵感写了首词。
其实也是很偶然,是周崇山说附近有个佛寺,环境好,听说还很灵。让周宁西没事去看看。
正赶上周有北有事,她就理所当然的接受了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周宁西一路上都没什么兴致,车子颠簸,她早上喝了粥,差点都给从胃里倒出来。到了后面,她倒是成了那个需要被照顾的人。
车子送到山下,剩下的路全靠她们两个人四条腿走上去。
半山腰远远的就能看见了,又拖着腿走了一段,才看到门上的牌匾。
净空寺。
时宜下意识抬头望了望天。
北京的天,到了七环之外还是灰蒙蒙的。
周宁西小声问她:“没事吗?”
她摇摇头,尽量降低噪音推开了门。
入眼是一条长长的林荫道,曲曲折折,小路两旁是银杏树,叶子落了一半,剩下一些零零散散的挂在树上。
她回头,牵着周宁西往前走。
位置太偏了,香火不好说。到现在都没碰上什么人。
时宜自己也有点怵得慌,小声问周宁西:“不会只有我们两个人吧?”
话音刚落,就有一个师傅拿着一本书走出门来,对着她们行了礼。
然后就有一个很清秀的男孩子跟着出来,问她们是不是要来烧香。
时宜掏了钱,轻轻推着周宁西进了大殿,她则在外面看着台阶旁边石碑上刻的字。
周宁西跪在蒲垫上,想了很久才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弯下头。
时宜很快看完了石碑上的字,盯着青石板发呆。
周宁西整理了衣服起来。
门口一个年纪稍大的师傅坐在小桌子旁边抄佛经,见两人要走,搁了笔,笑着对时宜说:“施主不进去拜一下吗?”
时宜下意识养大殿里看了看,佛祖金身矗立,肃穆又庄严。
“我就不去了,没什么愿好许。”她礼貌的推辞。
师傅不置可否,拿起笔,轻声劝了一句:“去拜一下吧。经常跟佛结缘的人,佛也会跟他结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