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堂门口站着一人,衣着不算寒颤,肩上膛前却搭着一片麻绳,上头打满大大小小的结。见到她,低下头后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夫人”。
瞳生点点头,想着这位应该就是绳结了。
“常侍。”
钟肇正在品茶,听见她的声音,微点了一下头。
阿汩飞快地跳到他肩上。
旋宁垂手站在一边上,见他已饮尽盏中的茶汤,正要添,却听他吩咐:“不用了,让紫姬上菜。”
“还是我来吧。刚救回来的人,别再被吓死了。”
钟肇支了她一眼,“话多了。”
朝外走的旋宁路过徐徐步近钟肇的瞳生,目光斜斜地一掠而过,连声招呼都没有。
“坐。”
“多谢常侍救命之恩。”
“嗯。”
“还有,多谢常侍传给妾修为。”
“想杀你的人不少,余恐不能时时庇护左右,你得学会保护自己。”
“是,妾知道了。”瞳生将头低下了。
四下的摆设仍拙朴古旧的很,而材质做工又非凡品,在他手边除茶具外另放着一本古籍,因是用妖文撰写的,她出于好奇就多看了两眼。
“解语说你好读书,并且读得很快。”
“哪里?”
“这轩中多的是书,你都能看。看得懂妖文吗?”
“不懂。”
“日后让解语教你。”
“多谢常侍。”
这感觉很怪,像坐在对面的只是一位年老的长辈,辈分还极其贵重的那一类,大概在他面前,忤逆与卖弄都是幼稚的把戏,他是如此庄重又压抑,震慑的她连大气都不敢出。
旋宁奉上的菜果真是那三样,好在厨娘手艺精湛,三道菜滋味鲜美爽口,与外头吃到的别有不同,只是菜量少,她不敢贪嘴,而钟肇的食量居然比她还小,只尝了两口菜,饮下一小碗汤,便搁了碗筷。
“吃完,不要浪费。”
“这么多?”她咬了一下嘴,脸胀胀的热热的红彤彤的。
于是他又说了一遍:“不要浪费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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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瞳生正打算告辞,却听他没来由地说道:“你一个人住,想必孤单。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女、女孩吧。”
钟肇伸出右手来,只在她眼前轻轻一划,一道细风掠过,削落一绺她的赤发,又以同样的手法,截了一绺自身的黑发,转将两者编在了一起,刺破指尖以血浸之,置入掌内,好一阵蝇叫般的咒唱,俄而这些头发竟幻化成一个指高的小人。小人一头红色长发,正好遮挡住了她光溜溜的身体。
钟肇将小人交到了瞳生手中,又言:“灵侍要用心豢养,他们有自己的脾气与长处,养得好的话,是一生的伴,她身上留着余的血,与余便是相通的,余教你一段咒言,你好生记牢,若他日有想传的话,念过咒后说给她听,余便能听见。”
瞳生小心翼翼地捧着这灵侍,一时欢喜的说不上话来。
“小东西该有个名字。”
瞳生笑着回答,“就叫‘小东西’吧。”
“嗯。”
小东西正睡着,小小的心脏带动细弱的起伏,瞳生直直盯着,看个不停。从她身上传递来一种奇妙的感觉,直接连结着她的心扉。
他忽又言:“你那处的饮食与用度,全由宫中统一安排,不习惯的话,可与绳结说,他是这里的管家。”
“何不直接让人搬过来住,还能省些麻烦。”一旁旋宁不痛快地嘟囔道。
这次钟肇却没有责备她。
瞳生听出这是为了赶她走才特意说的。
于是绾衣起身,一手捧着热乎乎的小东西,很规矩地告了辞:“妾先回去了。”
钟肇点了一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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瞳生不是一个喜欢追问的人。
比如聂慎刺杀她的原因。
比如钟肇多日未上朝的原因。
比如天上突然多出一轮太阳的原因。
这些事她都不想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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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东西醒来后说出的第一个字居然是“杀”。把她吓了一跳。她呆呆地望着她好大一会儿,才掉下眼泪来。
“如果你多像钟肇一点,你该更内敛些,绝不会像现在一样,把心事表露的如此直接。你这么像我,实在太莽撞了,杀心也太重,这样不好。答应我,以后不要再说这个字了。”瞳生忧伤地望着她说。
“是,主人。”
“只要你乖乖听话,我是不会凶你的,在我面前你大可自在一些。不必如此拘谨。”
“是,主人。”
她无奈的摇摇头。
这份拘谨,又是像极了自己。
有了小东西后,轩里热闹了不少。
她去江离轩时必领着她。共去过两次,一次为了借书,一次为了还书后再借书。
第二次离开时,她总算见着了那位名叫紫姬的厨娘。她身材纤细高挑,却生着一颗疣猪的脑袋,两根盐一样白的獠牙简直吓死人,一双青幽的大眼深埋在两扇漆黑的睫毛下,里头倒是干净澄明。
小东西当场就躲进了她怀抱的书堆里。
“夫人。”
瞳生含着笑与她点头示意。
她手上正拖着一方黄梨茶盘,茶盘中幽幽透出一种教人既熟悉但又陌生的味道,好像在红瓦上,在逆风里,在阡陌上,她尝细细地闻过。
“这是什么茶?好香啊。”
紫姬把脸埋得低低的,答她:“回夫人,这是幽荼花茶,爷最爱的茶。”
“既是花茶,那它是生泡的,还是制干以后再泡的?”
“生泡就好,但爷饮茶,喜欢用新鲜现摘的花。”
“奇怪了,我见园中并未有栽种此花呀!”
“中庭里有,全是这花,爷亲手栽的。”
“想不到他还会养花栽木。我尝听闻此花并不好养,可是真的?”
“是的,此花不适热又畏冷,并不好养。”
“那他必定是爱极了这花,才愿如此费心。”
“因为这是……”
“因为这是我最爱的花!紫姬,你还在磨蹭什么呢?”旋宁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又是那一副轻谩且凌人的样子,利快的与紫姬埋怨:“她来这儿是为了杀爷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说完,还不善的睨向瞳生。
瞳生咬了一嘴。
“旋宁,你忘了爷的交代了。”
“忘了就忘了,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