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嚣的声音嘎然而止,表情在那一瞬凝固,双眼暴睁,如贩摊上被人凶狠拍死的鱼,也一样的抽搐似的猛烈的颤动着身子,然后轰然栽倒在瞳生脚边,溅起高高的腥臭的血,沾染了她的翠绿衣裳。
尸体胸前被人掏空的大孔淌淌不停地向外涌出好些热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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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后倒地,露出她身后的旋宁,满右手的血肉模糊,那枚新鲜的心脏依旧在跳动,一上一下,一下一下,然后她将嘴角撕扯成夸张的弧度,一嘴咽了下去。
瞳生目睹着一切,没有多话,轻轻掏出手绢来,慢慢拭着身上的血。
“宁姐姐……”小东西吓得藏进了袖袋里。
“你果然是大巫伯的女儿。”
“是又如何?”她淡淡地说,又讷讷地问:“你是讹族之后?”
她未回答,只是说:“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是告诉爷我杀了侧后,二是埋妥这女人,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两条都是在帮你,我都不选。”
“省省罢,说到底当初魔尊若不是甘愿为此女违背祖制,引动谴祸,你们一族也不会被无辜牵连,如今我为你铲除了心腹仇人,你该多谢我才是。”
“她总归要死的,这个仇,我迟晚得报。”
旋宁一嗔,又冷笑着说:“凭这张脸,如今我能轻而易举地杀死魔尊,帮你和那些人实现目标。”
“条件呢?”
一团白雾浓浓地自她脚下升起,“离爷远点。”
瞳生含着笑摇摇头,“那就不劳姐姐动手了。”
“我们走着瞧!”
很快白雾一逝,她彻底消失了,瞳生望了望脚边渐冷的尸体,嫌烦的皱起眉头。
一挥手,一团灵气自深邃的地底冒出,灌入原本堆叠在角落的枯叶里,使它们顿时也有了生气,盘旋着向上,聚拢着成形,最后化为一个结实的男子。
“参见盟主。”
“埋深一点。”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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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瞳生做了个又沉又闷的梦,梦里面有一尾红色的鱼,生着金色的双瞳,在一片沙填的池塘里游动,而岸上有一只猫,猫本来背对着它,不知哪边起的风,吹翻了它一侧的毛,露出粉嫩的肉色,它忽而回头望向鱼,漆黑的眼睛里带着隽永的宁静。
醒来,后背已被冷汗浸湿,而小东西安宁地趴在一侧,睡得又深又香。
一道凉凉的月色搭在她脚边,她眨了一下眼,只有一片白茫茫的前景,又眨了一下,这才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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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七日早,坤元宫之主遣人送来了赤豆粥。
此日为冬至,魔界一向贵重此节,更有“冬至大过年”一说。
接下食匣,瞳生多问了一句:“江离轩有份吗?”
“回夫人,江离轩的膳用不归宫里管。”
“哦,我倒忘了。”
侍人飞快退走,就像在躲蔽一种可怕的瘟疫。
瞳生取出尚还温热的粥碗,另给小东西分出一份。
“好香啊。”
“今日冬至,按例是要吃粥的。”
“还有哪些旧例要循呢?”
“这个嘛……”
“主人,我想到紫姬姐姐处讨几个新鲜的释迦果。”
“好,吃完我们过去。”
啜一口又热又粘的粥,口中烫不过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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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至江离轩,正好绳结与紫姬在贴喜神,那喜神一身红衣,只比瞳生的赤发深了一点点,也更夺目了一点点。
“夫人来了。”二人分列左右,紫姬很是恭敬地问候她道。
瞳生点点头,“来拜节。常侍呢?”
“爷在中庭浇花,我领你去。”
绳结彻底退让到一边。
徐入前庭,里头显然精心布置过。到处都是翻飞的彩蝶,小东西调皮地捕来一只,才染上热呼气,小蝶便消散如烟,却原来只是些以魔元幻化出的灵蝶。
“轩中难得这样热闹。”
“是,大小节庆爷都不过,除了这冬节。”
“因何?”
紫姬浅浅一笑,“爷有一位密友,正好殁于此节。”
瞳生点了点头,又想起来:“在毗北峰,我们族人也极其重视此节,因为是鸾皇的忌日。”
“巧了,爷的密友正是鸾皇。”
瞳生一愣,又小声言道:“那他真的很老了。”
路过乱花田,再路过空想,穿过长廊,这才来到中庭,见到了钟肇。
此间哪里都栽着幽荼花,花势盛大,白芒芒连作一片,似猛风掀起的巨浪在退败离去时留在石滩上的层层白沫,也是一样在嶙峋中膨胀,透尽无处可叙的悲怆。
他一手提着木桶,另一手执着木瓢,一下一下取出清洌的水,挨株递株地贴着土地将水吐进去,动作有序,步调轻缓,姿态之虔诚大迥于平日见惯厮杀的淡漠。
紫姬不敢通报,怕打搅,瞳生亦不敢出声,怕打搅。惟小东西不懂风情,三步并两,一下跳到他肩上,“爷,这是什么花,好个香气萦萦。”
“幽荼花,你好像重了。”
“我就快要长大成人了。”
“伤过心了吗?这就要成人?”钟肇随处搁下木桶瓢具,轻轻托起小东西。
“可我想快点长,然后就嫁给爷。”
钟肇摇摇头,“不成,余已有中馈。”
“小东西,不许胡说八道。”瞳生步上了花径,渐往他近,径上残着的浇花的水几下就沁透鞋底,直钻脚心。
钟肇将小东西还给了她,“养得很好。”
“这些花也养得很好,常侍为何独钟爱此花?”
“因为一位故友喜爱。”
瞳生咬了一下嘴,“是鸾皇吗?”
“嗯。”钟肇点点头,又言:“不应再称‘常侍’了。”
“那该称什么?”
“随你。”
瞳生胀着两颊,紧着声问:“爷?”
“小东西才称‘爷’。”
瞳生忖了忖,讷讷地问:“期颐?”
钟肇忽将目光移向一片白花,言道:“不可,此字惟鸾皇可用。”
瞳生的肩头一息塌了下去,眼中明显地有光剥落,“那,便剩‘肇卿’了。”
钟肇点点头,“好,今后此名惟生卿可用。”
“什么?”
钟肇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瞳生依旧怔怔地盯着他看。
紫姬在旁:“主人,今年还下百味馄饨吗?”
“多下两份。”
“是。”她低着脸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