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十四岁。喜爱运动探险。爷爷是洞穴探险家,数年前前往贵州洞穴探险时再也没有回来。今年暑假,他前往贵州苗寨寻找爷爷,根据爷爷留下的笔记记载,爷爷似乎在寻找通往地心的入口。在苗族少年夏久的帮助下,他们深入洞穴探险。
……一个身影,一个高大的身影,熟悉的身影,从原始森林的深处沁了出来。
……看不清面容,只看得见整个的身影,背着户外探险沉重的背包,像勇猛的特种兵,大踏步地朝他睡觉的草棚这边走来。
……噢!好像爷爷!真的好像是爷爷啊!
爷爷!爷爷!
他大声呼喊着,拼命挣扎着,想站起来,扑向爷爷,拉住爷爷。但是,他的声音好像被什么东西吸走了,连他自己也听不见。他想站起来,可是,浑身软绵绵的,一点劲也没有。所有的气力好像被什么针管给抽走了,就像一只消了气的轮胎,瘪瘪的,只是存在着。
那个高大壮实的身影,背着户外背包,大踏步地经过草棚,好像根本没有看见他,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
眼看身影就要走过去了,他拼命地挣扎着,大声呼喊着:爷爷……爷爷……
突然,他看见爷爷的背后,出现了一串身影。好像是动物,又好像是人,尖尖的耳朵,长长的尾巴,弯着腰,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的样子,悄悄地跟在爷爷的身后。
是狗?是狼?好像都不像。噢!对了!是大老鼠!是鼠人!地鼠人!
他顿时兴奋起来。哇哇,终于看见地鼠人了!
爷爷的笔记本里,记载着地心深处可能存在一种地鼠人。爷爷当年出去探险的时候,还开玩笑,说在家好好听话,好好读书啊,爷爷说不定给你找一个老鼠媳妇回来。爷爷爽朗地大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出门去了。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现在,他真的看见地鼠人了。虽然还只是一串模模糊糊的黑影,但是,可以判断,这些尾随着爷爷的黑影,肯定是生活在地心里的生物。它们不是洞穴里常见的盲蛇,或者盲鱼,肯定是一种类人的生物。比如说,地鼠人。
爷爷好像没有发现身后的黑影,依然大踏步地朝森林深处走去。
那些黑影,那些尖耳朵、长尾巴的黑影,依然弯着腰,神神秘秘的、鬼鬼祟祟的样子,悄悄地尾随着。
爷爷!危险!他拼命地挣扎着,大声地呐喊着。啊!一声狂喊,眼前金星乱闪,他终于站起来了。
他定定神,环顾四周,草棚的顶端,破了一个大洞,可以看见一块巴掌大的深邃的夜空。夏久,他的苗族小伙伴,这次探险的向导,会唱歌、会吹芦笙的夏久,躺在干草堆上,睡得正香。
夏久!夏久!醒醒!有情况!
夏久嘟囔着,好像在说梦话,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唉,夏久啊,你可真能睡啊!
他抬眼一看,那些黑影马上就要消失在树丛之中了。他来不及细想,拼尽全身的气力,撒腿追了上去。
爷爷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森林里了。那些黑影还没有消失。他心里狂喊着,快!快追啊!突然,他发现自己脚不着地,在林地里飘飞起来。
前面就是森林,是无边的高墙一样的成排的乔木。每一棵乔木都高高地望不到树梢,好像可以连接到月亮之上。
地鼠人的黑影也消失了。
他拼命地飞进森林。眼前黑黢黢的一片混沌,看不清东南西北。他情不自禁地站住了,他的脚下软绵绵的。他情不自禁靠在大树上,大树也是软绵绵的。他吓了一跳,伸手摸了摸,感觉是厚厚的青苔。
糟糕!只顾追赶黑影,忘记带上强光电筒了。
他正在思忖着接下来怎么走的时候,眼前忽然闪动着幽蓝色的光芒。一朵一朵蓝色的花朵,忽闪忽闪的,在空中浮动着,好像在飞翔。
渐渐的,蓝色的花朵越来越多了,密密麻麻的,飘浮在整个大森林里。有的款款飞行着,朝他这边飘浮过来。
噢,不是花朵,好像是蓝色闪光的蝴蝶。
不像。再仔细一看,哈,原来是萤火虫!好大好大的萤火虫!每一个都有小猫那么大,飘浮在空中,尾巴上缀着一个蓝色的星星,一闪一闪的,在森林里飞行。
天啊,这么大的萤火虫啊!
……在西南地区的天坑中,或者,在地心的深处,会存在巨大的深邃的山谷,或者盲谷。倘若有笔直的竖井可以垂直下降,应该准备足够多的绳索,当然,还有干粮和水……
爷爷有很多很多的笔记本。里面记满了爷爷的探险经历,以及摘录的世界各地关于洞穴运动或者地心探险的信息资料。奶奶病重的时候,将这些笔记本交给了他。听奶奶说,爷爷年轻的时候,就想当个科幻作家。奶奶说,爷爷最喜欢的作家,是个法国人,叫樊什么,专门写科幻小说的。他就笑了,奶奶,不是姓樊,是叫凡尔纳。他受爷爷的影响,从小就喜欢看凡尔纳的作品。《神秘岛》啊,《海底两万里》啊,《八十天环游地球》啊,当然,还有《地心游记》。每当爷爷和他的探险队外出探险的时候,他总是拉着爷爷的胳膊:爷爷,爷爷,我也要去探险!爷爷就呵呵笑着说,好哇,那就好好吃饭,好好读书,快点长大!
奶奶将他拉了回来,瞪一眼爷爷:哼,你一个人玩命不够,还想拉下我的孙子呀?
爷爷嘿嘿地笑着:他爸在国外搞研究,我管不了。孙子在我身边,我就不能教他一点什么?
奶奶说不过爷爷,挥挥手:去去去!给我平平安安地回来!
嘿嘿,好咧!
爷爷笑嘻嘻的,背起沉重的户外运动的背包,虽然年龄不小了,但是仍然壮实得像一个特种兵战士,啪地并腿,向奶奶敬礼,然后,大踏步地向那辆“悍马”越野车走去。
……像大鸟一样飘浮在空中的萤火虫,闪耀着蓝色和紫色光芒的萤火虫,在森林里款款地飞行。借助萤火虫的荧光,他看见森林深处好像有动物在缓缓行进。高大的,沉重的,走起来连森林的林地都会微微颤动的。他定睛辨别,好像是书上见过的史前动物。剑齿虎?剑齿虎没有这么高大。噢,对了,好像是猛犸古象!奇怪呀,这里是中国的西南地区,地上怎么会有猛犸古象呢?
就在这时,他的身后突然闪现一道强烈的亮光,像一把长长的发光的利剑,刺向夜空。光剑晃动着,射向森林。就像,就像按动了什么按钮一样,漫天飘浮的萤火虫,突然间全部消失了。
唉唉!是夏久。肯定是夏久睡醒了,起来寻找他了。
他立即跑出森林,迎着光剑走去,大声喊道,夏久!夏久!我在这里!
……窗外的芦笙吹响了。声音婉转动听。我问夏久拉,是谁在吹啊?这么好听?夏久拉笑着端起了一碗酒,开心地说,还有谁呀?我那调皮的孙子呗!
啊哈哈!老哥,你有福哇!
夏久拉说,你不也有个宝贝孙子吗?下次带来,和夏久一起玩!夏久水性好着咧,进洞划竹筏,没有问题的……
夏久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看见他,责怪道,哎,你怎么不打声招呼,就独自跑了哇?
他说,怎么没打招呼哇?你睡得像头猪,叫都叫不醒。
怎么啦?有什么情况吗?
我看见我爷爷了。
啊?你看见老K啦?
爷爷长着一脸大胡子,酷像扑克牌里的老K。苗寨的人,都喊爷爷叫老K。
嗯,还有地鼠人。
什么?夏久惊恐地后退了一步:地鼠人?真的吗?
真的!我喊你的时候,他们已经走远了。我再追去,已经不见了。
哇!真的有地鼠人啊?难怪天窗对面的岩壁上,会有猫头的石刻!
在黢黑的洞穴里,在湍急的地下河中,探险的人高度紧张。高度集中,是为了不要迷路,不要陷入迷宫般的洞穴之中。如果是在地下河中,探险人最关心的,是不要撞到岩壁,不要翻船落水。很少有人注意到,岩壁上会有什么样的印记。
但是爷爷注意到了。
在爷爷最后的笔记本中,用匆忙潦草的笔迹写道:
在中洞的深处,在一些洞穴的入口,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石刻。肯定是人为刻的,就像史前的壁画,不会是天然形成的。这些岩壁上刻的,好像是虎,又好像是猫的头像。
这里有条老鼠河穿洞而过,有相当一部分河段,隐藏在天洞之中。我估计,这些石刻是猫的可能性更大。
为什么要在这里刻一个猫头呢?
会不会与老鼠有什么关联呢?是为了防止老鼠出来,危害百姓吗?
下次来,一定好好看看。
笔记到这里中断了。爷爷再也没有回来。
但是,他来了。
他沿着爷爷的足迹,来到苗寨,来到崩格天洞了。带着现代化的户外运动的设备、现代化的探险装备。
然后,认识了夏久,认识了他的芦笙,认识了他的竹筏、猎枪、短刀,装糯米和水的竹筒,爷爷用过的绳索,当然,还有火把。
还有一只神秘的口笛,含在嘴里,可以模仿各种各样动物的声音。
刚进天洞不久,夏久就显摆了一把。夏久撑着竹筏,从老鼠河的地下河进入洞穴的深处。
地下河弯弯曲曲的,在洞穴里九曲十八弯地流淌着。河水流过的洞穴,有的很宽很宽,抬起头,可以望见头顶无数垂挂着的钟乳石。两边的岩壁上,呈现出奇形怪状的岩石群。有的像奔跑的马,有的像飞翔的鹰,有的像一个砍柴的老人,有的像一个背着背篓的少女。有的地方呢,很窄,很低,竹筏只能勉强地撑过去,而人根本站不起来。
他是第一次坐在竹筏上进入洞穴中的地下河。虽然他的水性也很好,还专门学过潜水,但是,第一次滑行在这神秘黢黑的洞穴里,不知道隐藏着什么怪物的地下洞穴里,一面感到新奇和兴奋,另一面也感到紧张和神秘。
前面,水流突然哗哗地湍急起来了。竹筏突然快速地前行。有什么声音,在扑通扑通地响。
夏久兴奋起来,突然吹起了口笛:伊恩!伊恩!
前面的水面上,竟然像开了锅一样,沸腾起来。他吓了一跳,在头盔上的头灯的照耀下,他看见无数的鱼从水面上跳跃而起,然后落下。那些跳跃的大鱼,五颜六色的,突然从水面上喷发,随着夏久的口笛声跳跃,笛声快,喷发快;笛声慢,喷发慢,就像节日在城市广场喷泉里喷发绽放的音乐水柱。在灯光的照耀下,随着芦笙少年的口笛声翩翩起舞。
一条大鱼扑通跳到竹筏上来,差点将他砸倒。
又一群大鱼扑通扑通地跳过来,他的头顶好像在下大鱼雨。
他急忙护住头部,大声喊道,夏久!夏久!不要吹啦!不要吹啦!
夏久兴奋地说,别怕!它们都是盲鱼,没有眼睛,不会攻击你的!
但是它们已经攻击了!
哈哈哈哈!夏久大笑起来:这就算是攻击啊?那你遇到狼怎么办?遇到怪物怎么办?
啊?洞穴里有狼吗?可是爷爷从来没有说过洞穴里有狼啊!
夏久笑得弯了腰:哎哟哎哟,我是吓你的啦!
好哇!他一下扑过去,将夏久扑倒按在竹筏上,使劲地挠痒痒:哼!我让你坏!你再故意吓唬我,我就让你到老鼠河里去喂老鼠!
夏久最怕挠痒痒了,一边躲闪着,一边求饶:哎哟哎哟,我不吹了!我不吹啦!
他松开手,得意地笑了。
夏久推了他一把:嘿,你刚才说什么喂老鼠,你怎么知道河里有老鼠啊?
他故意卖关子:哼,我不告诉你!
……夏久拉说,小时候,天洞里会在晚上突然射出强烈的光柱,将四周的天空照得通亮。山上苗寨的人都吓坏了。有人说,山洞里一定是出了妖怪。也有人说,说不定是出现了什么宝贝。胆子大的几个人进了洞,去寻宝。过了几天,只回来了一个人,已经吓得疯疯癫癫的了。夏久拉说,这个疯子只会恐怖地说,水老鼠!水老鼠!好大的水老鼠!疯子用手比画着,他说的水老鼠,比一只狗还要大。奇怪呀,洞穴里的地下河里,会有这么大的水老鼠吗?
……水老鼠……
……地鼠人……
……长着尖尖耳朵的,长长尾巴的,可以站立起来,像人一样行走的,甚至是高文明程度的,生活在地下的生物……
他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仿佛出现了一双绿豆般大小的绿莹莹的鼠眼,阴森森地盯着他。而现在,在黑暗的洞穴里,这样的感觉无处不在。仿佛每一个黑暗的角落,都隐藏着这样窥视着他们的眼睛。于是,他始终处于紧张的临战的状态之中。
但是夏久却完全不同。他一边用竹篙撑着竹筏,在弯曲黑暗的地下河里穿行,一边还轻松地哼着当地的小曲,咿咿呀呀的,歌声在弯曲的洞穴里回响。
哥哥,哥哥,你坐下嘛,跟我在一起,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没得事,莫那么紧张。
夏久给许多的探险队包括旅行团当过向导。这一带,他轻车熟路。
他笑了笑,也想坐下来了。竹筏上有水,他下意识地准备去拿防潮坐垫,或者防水雨衣。但是,他的背包太重,而且已经绑定在竹筏上面。稍微一动,竹筏就失去了平衡。
夏久连忙将竹筏撑住,保持平衡,急切地问道,唉,哥哥,你干啥子嘛?
拿防潮坐垫啊。
哎哟,你是来探险,又不是旅游,屁股沾点水,怕啥子嘛?就是旅游的客人,也没有这么金贵啊!
他本来想说,这是专业精神。但是,话到了口里,又吞了回去。然后,一屁股坐在竹筏上,听着夏久唱山歌:
油茶香,
口吃油茶心思量,
一碗油茶九样味,
当得我家半年粮。
油茶香,
三盘果子九盘糖,
三盘果子九样味,
三天不吃口还香。
繁华热闹的大街。
求索户外用品商店,是爷爷和奶奶经营的商店。
他从小就接触这些户外运动和户外探险的器材。各种各样的登山鞋,冲锋衣,背包,背包防雨罩,睡袋,装睡袋的大塑料袋,防潮垫,指南针,照明设备,头灯,手电,备用电池,绳索,多用工具刀,带夜光的防水手表,望远镜,救生哨,弹性绷带……手纸,消毒纸巾,餐具,压缩饼干,救急药品……当然,少不了通信工具、定位工具。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古人曰: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爷爷说:探险未动,装备先行。爷爷说,探险不是冒险,不是蛮干、赌勇气。探险是科学,是运动。首先要保护的,是探险人的生命。因此,每次外出探险,爷爷已经准备得非常充分了,可是临行前,奶奶仍要不停地往爷爷背包里装东西。
西洋参,虫草,巧克力,夹心饼干,爷爷爱吃的花生米,兰花豆,榨菜,辣酱,还有奶奶专门油炸的小鱼。
唉唉,唉唉,婆婆!婆婆!装不下了!
奶奶非常固执:你给我带上!要是嫌重了,出门就扔了!只要我不看见!
爷爷只好嘿嘿尴尬地笑着。
最后,奶奶要亲自给爷爷带上玉观音,虔诚地祈祷: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啊!保佑我家的老K平平安安啊!
每当这个时候,奶奶的眼中满含热泪。爷爷咬紧嘴唇,眼中满含热泪。
只是含着。
亮晶晶的。
是心里沁出的热泪。
但是,只是含着,决不掉下来。
竹筏突然快速地滑动了。
洞穴里,水声轰隆轰隆地响,震耳欲聋。湍急的流水声,在巨大的洞穴里回响着,好像在头顶,又好像在地下。
夏久大喊一声,啊啊!涨水啦!涨水啦!抓住竹筏!坐稳了!
话音未落,竹筏突然朝下面滑去!地下河一瞬间,变成了一架陡峭的滑梯!
在头盔灯光的照耀下,他看见前面的水面上,白浪翻滚,好像开水在沸腾。夏久紧张地站在竹筏上,挥舞着竹筏,左撑右挡。竹筏像一支利箭,飞快地射向黑暗中。
他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喉咙管里。他紧紧抓住竹筏下面的竹杆,随波逐流。
抓紧啊!抓紧啊!死都不要放啊!夏久大吼着,挥舞着竹筏,啊啊地狂叫着,仿佛前面有一个怪兽,要和他决斗!
他感到竹筏已经倒竖了起来,眼看就要下坠,一头栽进黑暗的虚空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夏久啊啊地大叫着将竹篙点向河边的一块巨石。竹筏顺势一拐,离开下坠的主河道,轻巧一滑,滑进了一条支流、一个水湾。
啊!我的妈呀!夏久一下子瘫倒在竹筏上,大口大口地直喘气。
他早就闭上了眼睛,紧紧抓着竹竿,一动也不敢动。
夏久喘着气,大声喊道,哎,可以松手啦!
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
汹涌的老鼠河咆哮着,从他的身边哗啦啦地冲过,白花花的浪花就像千百头白花花的老鼠,涌动着,奔跑着,一头跌进洞穴下面黑暗的虚空中。
哎哟我的妈呀,今天怎么这么大的水呀!差点小命都没啦!夏久也惊魂未定,说话都结结巴巴了。
……老鼠河是一条令人捉摸不透的河流。它的中段隐藏在大山之中,落差很大。有时突然干旱,有时突然涨水,苗寨的老人说,那都是洞里的老鼠精在作怪。逢年过节,苗寨都有给老鼠精送礼的习俗。在竹筏上绑上五谷杂粮,顺着地下河滑下去。每一次,老鼠精都接收了。因为,在老鼠河的下游,从来没有竹筏从山洞的出口流出来。
现在,他们置身于一个仿佛看不到边的无限大的洞穴里。老鼠河下坠的地方,深不可测,好似一头栽进了地心深处。他们头顶的洞壁,也深不见顶,只有看不见的风在呼呼地流动着,让人感到仍然处于大自然之中。
夏久,这是哪儿啊?
这里是龙洞,是天洞里最大最大的洞。听人说,这个洞放在世界上也是数一数二的,里面完全可以开飞机啊!
噢,这地下河流到哪儿去了?
不知道,没人下去过。
那,我们还要往哪里走?
啊?你还要走哇?走到这里就到头啦!
夏久吃了一惊。他也吃了一惊。
什么?就走到头啦?
是啊?一般的探险队走到这里,考察考察,就返程了。
为什么?
为什么?你没有看到哇?没有路了啊!要走只能跟着老鼠河一起跳下去啊。
这就到头了?爷爷也是到这里就打道回府了?
突然,夏久猛地打了自己一巴掌:对不起!对不起!
他抓住夏久:嘿!你怎么啦?我没有怪你啊。
夏久突然低下了头:你爷爷……就是在这里,消失的……
夏久说,那次他爷爷夏久拉带着老K来到了这里。他爷爷的竹筏被大水打散了,他忙着在水里捞竹竿,准备捆绑竹筏。忽然听见洞里有蝙蝠四处乱飞,然后,听见老K大声喊着,鼠人!鼠人!他爷爷回头一看,只见满洞穴都是蝙蝠在飞。等蝙蝠渐渐消停了,老K不见了。
他爷爷等了一天一夜,始终没有等到老K回来。
后来,救援队也来到这里,顺着地下河下坠的悬崖冒险下沉到五百米的平台上,河水下面仍然深不见底。水流似瀑布,太急太大,无法下坠。救援队只好放弃搜索。
他扑通一下跪了下来,面对着深不可测的地下深渊,他双手捧着脸,无声地流泪。
爷爷……爷爷!泪水顺着他的手指无声地流淌着。
忽然,他好像听见了爷爷的声音,很遥远,很遥远,但是,还能听清:地下探险不相信眼泪!只相信智慧!
噢!爷爷!他抬起头来,好像看见了头顶上有什么东西在飞。
夏久,有什么在飞吗?
夏久抬头看了看,说,蝙蝠,好大好大的蝙蝠。
蝙蝠?爷爷失踪的前夕,也有蝙蝠在飞?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对夏久说,你的口笛,能指挥蝙蝠吗?
可以呀,没问题。
那好!那你就吓唬吓唬它们,让它们赶快逃跑!
好咧!
夏久抬起头来,吹起口笛,龙洞立即充满了尖利的笛声。
哗!偌大的龙洞顿时骚动起来。无数的蝙蝠被惊动了,在洞穴里叽叽叫着,惊慌地乱飞。
笛声越来越急促。蝙蝠像一片片黑色的乌云,先是呼啦啦旋转着,接着有的朝地下河流过来的洞穴飞去,有的朝地下河坠落的悬崖下飞去。更多的蝙蝠,忽然朝着东边的一个洞穴飞去。一群飞去,更多的跟进,密密麻麻的蝙蝠像一股黑色的旋风,朝着东边的洞穴呼啦啦吹去。
他急忙看了看指南针。奇怪啊!指南针竟然指向了东方!指向了蝙蝠飞去的洞穴!
这是爷爷留下的指南针。听奶奶说,检查爷爷遗物的时候,发现指南针奇怪地指向了东方。
他激动地大喊一声:夏久!走啊!
夏久愣住了:去哪里?
他指着蝙蝠飞进的洞穴:去那里!
夏久愣了愣,突然明白了,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嘿!行啊!哥!蝙蝠给我们带路啦!
蝙蝠每天都要在洞穴里飞进飞出。也就是说,蝙蝠能够逃生的路,一定是活洞,是有出口可以飞出去的洞。
爷爷啊,你是多么聪明智慧的探险家。你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惊人的秘密,顾不上与人打招呼,就冲了过去。
你是不是冲进了这个洞里呢?
灯光闪闪。火把熊熊。
这个蝙蝠出没的洞穴,不大,却湿滑。他们的脚下,以及岩壁上,到处都是蝙蝠的粪便,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腥臭。
好在有风,有风从洞穴的前方徐徐吹来。
他们背着背包,小心翼翼地前进着。
忽然,走在前面的夏久大声喊起来:手印!
他急忙走上前。在火把的照耀下,他看见右边满是蝙蝠粪便的岩壁上,有一个清晰的张开的手印!手印下面,好像是有人摔倒过的痕迹,然后,是由下而上的许多扶着岩壁的手印。
他睁大眼睛,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手印,泪水禁不住地流了出来。
是爷爷的手印,肯定是爷爷的手印!
奶奶,我找到爷爷了!我终于找到爷爷了!
……探险考验的,不仅仅是探险者的勇气、意志、毅力,更重要的,还考验着探险者的智力,以及在探险途中发现奇特的不被人注意的蛛丝马迹的眼力。尤其是当你陷入困难和危险境地的时候,一个最细微的发现,都会令你绝处逢生、柳暗花明。
忍住洞穴里的恶臭,小心脚下的湿滑,他和夏久跌跌撞撞、小心翼翼地朝前探索。好在越往前走,风越大,洞里的空气也越来越清新。渐渐地,前面出现了亮光,是自然的亮光。夏久兴奋起来,大声喊道,洞口!洞口!
隔着厚厚的岩壁,地下河的水声好像在大山的肚子里轰隆轰隆地响,仿佛用一个指头将岩壁戳破,河水就会哗哗地渗透过来。他们迎着亮光朝前走去,终于,洞口的亮光扑面而来。他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
噢!大自然的光!好亲切!好温暖的光啊!
虽然在洞穴里待了还不到一天,但是,他好像已经在黑暗中待了好多好多年。
也许是因为突然遇到光的原因,他的眼中渗出了泪水。
他渐渐地睁开了眼睛。在前面的右上方,他看见了一个大洞口,准确地说,好像一间屋子里的大大的窗口。
清新的风,正从窗口徐徐地吹进来。而蝙蝠洞,还在向前延伸,延伸到未知的远方。
夏久,你到前面看看,蝙蝠粪多不多啊?
夏久明白了,打着火把,往前走着,随后大声报告:有!但是不太多!
再往前走一点!
夏久继续往前走,大声喊道,不多了!
哦,那就是说,这个天窗,也就是蝙蝠出入的洞口。
他开始观察天窗,还有天窗四周的岩壁。突然,他发现,就在天窗的对面,湿滑的岩壁上,好像有一个石刻岩画若隐若现。他换了一个角度,再将灯光对准岩画,噢,终于看到了,那里许多猫的头像!
最大的一幅岩画,刻着一只瞪大眼睛、张开大嘴,仿佛要将对方一口吞下的非常凶狠的大猫!
那就是说,这是很久很久以前,也许是远古时代,人类在这里刻下的岩画,为的是威慑并阻拦从这个洞口进入山寨的动物。如果是猫,那么,威慑的只能是老鼠。
是老鼠河里的水老鼠,或者,是民间传说的老鼠精。
或者,就是爷爷一直在研究的、生活在地心的地鼠人。
1946年,英国科学家威尔金斯基于世界各国考察的结果,在《古代南美洲之谜》一书中断定,由史前文明人开辟建造的地下长廊首尾相接并有许多支岔,可纵贯欧、亚、美、非各个洲域,并进而得出地球内部存在“地下王国”的结论。
1994年,墨西哥城公布了一条令人震惊的新闻:该城街道因一次偶然的地陷,竟在地下污水渠中发现了三名“地鼠人”。与此同时,一位墨西哥的人类学家威廉·格治博士在地陷后进入地下水道时,竟然与“地鼠人”迎面相遇。“地鼠人”显得十分惊慌,转身就跑。当博士追过去抓住其中一个时,“地鼠人”的身体却像鳗鱼一样滑,转眼间就逃得无影无踪了。这些“地鼠人”全都身材矮小,大约只有零点九米高,但四肢齐全。
现在,他取出指南针,指南针依然指向东方,指向了窗口的方向。
他毫不犹豫地大声喊道,夏久!我们出去!
天窗在高高的岩壁上。现在,该他显露身手了。他从小就在爷爷的指导下,练习攀岩。从小学到中学,从室内攀岩馆到野外攀岩,甚至像壁虎一样的徒手攀岩,他都喜爱,并且接受了严格的训练。现在,他带着绳索等器材,完全徒手,抓住岩石,抠住岩峰,用手臂和小臂使身体向上移动,用前脚掌内侧和脚趾的蹬力把身体支撑起来,然后,再继续往上攀登。
夏久仰着头,看傻了。
很快,不一会儿,他就攀爬到了天窗,将绳索的一头紧紧系在岩石上,然后,甩了下来,大声喊道,夏久!爬上来啊!
……在野外,在探险的过程中,绳索维系着两端的生命。除非是非常信任的朋友,是可以将生命相托的队友,才可以信任地抓住绳索,将自己的生命、自己的未来、梦想、希望,都交给一根垂下来的绳索。
夕阳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缓缓西沉了。
他和夏久跨坐在天窗的岩石上,惊讶地望着下面起伏的山岗,陡峭的山谷,莽莽的原始森林,以及穿行在森林中的蜿蜒的亮晶晶的河流。那是老鼠河吗?
夏久睁大了眼睛,久久说不出话来。
……夏久将手电筒关了。
……四周又恢复了黑暗。
……他紧紧捏住夏久的手,暗示他不要动,不要出声。
在这莽莽的原始森林里,他们像两只小甲虫,静悄悄地潜伏着。
不一会儿,森林里开始闪烁着幽蓝色的光了。刚开始,是暗淡的,时隐时现的,这里一簇,那里一簇。渐渐的,幽蓝色的光越来越亮,飘浮在空中的花朵越来越多,无数的巨大的萤火虫携带着无数的小星星,在幽暗的森林里款款飞行。
不一会儿,林地上也开始闪烁起迷幻的彩光了。那是看不到边的植物,青草或者野花,也开始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橘红,橙黄,翠绿,天蓝,这儿一闪,那儿一片,呼应着空中的萤火虫们,将森林装扮成了美丽的童话世界。
然后,在森林的深处,一群猛犸古象,缓缓地,优雅的,绅士般的,一头跟着一头,在忽闪忽闪的迷幻之中,走了过去,消失在密林之中。
他紧紧地捏了一下夏久的手,开始行动了。
森林里光芒亮起的时候,他们潜伏;光芒暗淡的时候,他们弯腰前进。他完全凭着感觉,沿着爷爷消失的方向,沿着地鼠人弯腰潜行的方向,悄悄地行进。
咕咚!咕咚!是猫头鹰的声音。
看不见猫头鹰,但是,在高高的大树上,可以看见两圈绿色的光圈,就像城市里马路上的绿灯。那是猫头鹰圆圆的大眼睛,在夜里闪着光。
咦,他发现,前面不止一只猫头鹰,而是有一群,像城市里马路上的路灯一样;或者,像大海里的航标灯一样,在黢黑的森林里,标识出一条前进的道路。
他用肘子捅了捅夏久,指着前面一串猫头鹰的眼睛,悄悄说:走!
他弯着腰,无声地潜行。越走越快,仿佛在林地上滑行。
森林的大树越来越多。一棵棵大树,像城市里几十层楼高的楼群,聚集在一起。巨大的树冠遮蔽了天空,森林里一片阴凉。
咕咚!咕咚!除了猫头鹰还在值夜班,森林里的动物们好像都已经熟睡了。巨大的古藤从天上垂了下来,在大树之间缠绕。许许多多的古猿在树洞里或者树杈上睡觉。森林的深处还有星星点点的绿莹莹的光斑。但是,他已经来不及仔细分辨那究竟是狼群的眼睛还是花豹的眼睛。
走着走着,林子里渐渐热起来了。一股一股的热气,掺和着林子里的冷气,相互交融着,化为一片片乳白色的雾气,在森林里弥漫开来。
随着热气一股股地弥漫过来,森林的大树也渐渐稀少了。他开始浑身冒汗,衣服也汗湿了,紧紧地贴在身上。
夏久悄悄地说,哥!好热啊!
他呼哧呼哧地揩着汗水,大口大口地喘气,望了望远方。远方有白色的雾气腾起,好像是从一个开水瓶里冒出来的一股股热气。
难道是有人在哪里烧锅炉吗?或者,是一个温泉?
走,坚持一下,过去看看!
天空缩小得像一块钱币了。无边的黑暗包围着深深的盲谷,以及盲谷中的原始森林。
他们浑身是汗,终于来到热气涌起的悬崖边。是的,是悬崖。他们走到了森林的尽头。
前面,一片雾气。
脚下,是看不到底的深渊,是笔直的悬崖。
下面,是地球的深处,是地心,是爷爷一辈子梦寐以求的探索。
据说,地幔数十亿年来都没有任何变化,因此那里很有可能成为维持长期生命、稳定居住的场所。“地底人”很有可能就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中,那是与我们完全不同的温带环境。在那里,可能存在着与在地球表面上生活的人类完全不同的物种,完全不同的文明。
爷爷一辈子探索的,其实是一个未知的世界。
此刻,他站在险峻的悬崖边,站在探险的节点上。还需要前进吗?万丈深渊,陡峭的悬崖,是你探险的终点吗?
如果将生命系在绳索上,继续下降,继续往地心下降,会找到地鼠人吗?会找到爷爷吗?
就在他面对云山雾海一般的热气的时候,夏久在身后惊呼起来:老K!
他转身一看,夏久惊讶地指着悬崖边的一块柱石说,哥啊!哥啊!你快看!
他快步走了过去。在蒙眬的夜光中,他看见柱石上用尖锐的金属器物刻了一个大大的“K”。在“K”的下面,划了一道向下的箭头。
他的心头一热。有种热乎乎的液体涌向他的全身。
嘿!老K!你这个老K!
你还活着。你还在探险。你还在往下探索。你是要我也跟着往悬崖下面下降吗?
不用说。他已经有了答案。因为他能够流利地背诵爷爷笔记本扉页的题词:
一切探险,无论成功或者失败,都是有意义的。因为生命的价值,已经凝聚在你探险的过程之中。
他在盲谷的原始森林里睡着了。
夏久蜷缩着,睡在他的身边,发出了熟睡的鼾声。
远方,老鼠河在月光下静静地流淌。
夜空中,一片残月像冰块一样,渐渐融化了。
更远的地方,传来苗寨的鸡鸣。
天,快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