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罢饭,杨玉琴对嫂子李春梅谈及自己考公办教师的事情,同时也将自己希望嫂子能代为照看两个孩子的事情和盘托出。
李春梅并没有什么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其实李春梅也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挺好的工作,自己这个小姑子却非要这么“折腾”,只是想想自己的两个孩子在上小学的时候,总是受到这个小姑子的照顾,现在反过来能帮她一点,李春梅心里反倒是舒畅踏实了一些。
老杨家这点是从杨老秀才那儿继承来的——知恩!记恩!感恩!
杨玉琴心中对于这个嫂子感激不已,于是在她的一再坚持下,两人约定:杨玉琴每个月会给嫂子李春梅两个孩子的生活费用。
下午三四点钟,趁着秋日里并不毒辣的阳光,杨老秀才像往常一样带起草帽,赶着几十头山羊去了塬边山坡里放牧。只不过这次有了女婿李志新帮忙,孙女杨青丽带着外孙女李奕树跟在屁股后面,“大部队”浩浩荡荡,乡间的小路上,尘土飞扬。
李春梅自打儿子杨青魁走了之后,就一直忙忙碌碌,这会儿闲下来,就有些坐卧不宁,时不时的透过玻璃窗,看向院子外边。
杨玉琴看出嫂子心里焦躁,出声安慰:“镇上远,青魁到那边都要快一点了,顺当的话,现在正在回来的路上,如果再等等焦二哥,怎么着也得七八点才能回来。”
李春梅轻轻咂了下嘴,显得有些无奈,又似乎还带着几分幽怨,“唉,你说咱爸,都这么一把年纪了,还跟以前一样,什么都要管。连睡觉的时间都要讲规矩。”
杨玉琴将怀里的儿子李景清放下,帮他盖好后,轻叹一声,“那就是命,一辈子操心的命!”
妯娌二人坐在炕上,李春梅手里做着针线活儿,杨玉琴哄着儿子李景清睡觉。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时而咧嘴而笑,时而掩面啜泣,说的也都是些家长里短的事儿。
渐渐的,红彤彤的太阳西沉,落在山沟对面的西塬上,映红了半边坡地。
杨玉琴老远透过窗户,看见杨老秀才率领着“放羊大部队”,远远的往家的方向走来。
李志新背着已经睡着的女儿李奕树进了屋,小心翼翼地放下来,让她躺在炕上,捻好被子,回身到院子里帮老丈人把羊赶进圈里。
李春梅看到杨老秀才往回走的时候就下了炕头,倒了开水晾着。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李志新在院头上劈了些柴火,垒在厨房外院台的柴堆上,码放的整整齐齐。李春梅与杨玉琴在厨房里忙活着。
杨老秀才点着旱烟,在院子外边来回踱步,不时抬头望望村口,直到远远的看见了孙子杨青魁跟着隔壁焦家的老二一块进了村里的牌坊,这才晃晃悠悠进了院子,喊着女婿李志新进屋里下棋。
杨青魁一路来回跋涉三十多公里,走到村口的时候,两只脚重的就像灌了铅。可远远看到家里的灯亮着,脚下就不由得生了几分力气,居然一路小跑着起来。
“妈,我回来了!”离家老远,杨青魁就大喊着。
听见儿子回来,李春梅立刻扔下正切菜的刀,急慌慌地跑到院子里,正巧看到儿子走进来。打了补丁的布鞋上满是黄土,连带着裤腿上也有一些,嘴唇也干裂的不像话,看起来灰头土脸的,简直就像个逃荒的难民。
“你咋才回来呀,天都黑了。”李春梅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儿子身边,拍去他肩膀头发上的黄土,这才发现儿子的衣服有些硬邦邦的,想来是汗水湿透了,又随着吹风干了的缘故。这一来一回三十多公里的山路,大人走起来都吃力,何况儿子才只有十三岁。想到这儿,李春梅鼻子一酸,差点儿哭出来,好在天黑,杨青魁顾着拍打身上的尘土,并没看到。
“唉哟,你看你这嘴唇干的,赶紧进屋,妈给你倒点水噢。看你这手上,黑黢黢的,沾的啥东西啊这是……”李春梅嘴里絮叨,脚下却是不慢,拉着儿子往屋里去。
“妈,你慢点儿。”杨青魁咧着嘴,细长的双眼微微眯着,黑瘦的脸庞挂着两个酒窝,“我爷在屋里?”
“都快晚上了,他能去哪儿,在屋里跟你姑父俩下象棋着哩。”
李春梅嘴里说着,心里却有些嘀咕,这没良心的,你妈担心你一整天,回来还没说上两句,就想找那个牛脾气的老头子了。
“那我先去我爷那儿。”杨青魁快走几步进了堂屋,然后去了杨老秀才的屋子,留下母亲李春梅站在院台下,翻了个白眼,转身又去了厨房倒了一碗热水,晾在厨房的案板上。
杨青魁一进屋,看到爷爷和姑父贴着炕边坐着,两人中间摆着棋盘。
“爷,姑父。”杨青魁笑着问候。
李志新回了一声“回来了”,杨老秀才却跟没听见似的,一手揪着白花花的山羊胡子,一手捏着一枚棋子盯着棋盘琢磨,杨青魁便站在一边,没再出声。
杨老秀才看了半晌,终于是回过神来,放下了手中的象棋,咂了咂嘴,脸上还挂着些不甘心地道:“叫你这过河卒还把人撵死了!”
李志新笑了笑,捡起棋子,重新摆好棋盘。
“哟,你回来了,”杨老秀才似乎这才发现看到一旁站着的孙子,转过身上下打量了一眼,“羊卖了么?”
杨青魁嘿嘿笑着喊了声“爷”,摸索着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叠放的整整齐齐的人民币递给杨老秀才。
杨老秀才在孙子掏出钱的那一刻,清瘦的脸颊上就满是笑容,看起来像一朵绽放的菊花。接过钱以后,既不问卖了多少,也不问怎么卖出去的,只是笑着说:“去,脸盆里倒点水洗洗,看你这一身土腥气跟个‘流窜犯’一样。”
孙子杨青魁原本还以为爷爷多少会夸自己两句,没想到啥也没说就把他打发了。看到爷爷已经转头盯着棋盘,杨青魁杵在原地有些尴尬地挠挠头,转身出门去洗漱了。
李志新坐在杨老秀才对面,落下一子,轻声提醒道:“爸,青魁毕竟年龄还小,别让人骗了。”
杨老秀才盯着棋盘也不抬头,可是李志新却仍旧听出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不管是不是让人骗了,只要这小子把羊卖了就成。”说罢,一子落定,这才抬头看着女婿李志新,“该你了。”
那个年头,人民收入低,物价也低。饭馆里一碗够一个壮年汉子吃的饱的面条才卖价2角钱!女婿李志新的提醒不无道理,可杨老秀才根本不在意,他要的就只是让孙子杨青魁独自去卖掉这头羊而已。